爷爷离世后，奶奶变得愈发胆小。

她不知从哪请了个道士，将爷爷生前睡的房间封了起来，还特意请了个佛像放在家中。

母亲让她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她却不肯。

她宁愿挤在那栋矮小破旧的土胚房中担惊受怕，也不愿在子女宽敞的砖房中享福。

村里人都说，奶奶疯了。

可我知道，奶奶没疯，她只是害怕了。

01

爷爷有四个孩子，我爸排行老三，既不是长子，也不是老小，再加上没老二精明，便成了最不受重视的那个孩子。

去年冬，爷爷突然中风，虽说抢救及时，却也落下病根，脸色更是一天不如一天。

最后甚至严重到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的程度。

见状，分家时占了不少便宜的大伯玩起了失踪，向来健壮的二伯直接进了医院，只留下我爸和小叔面面相觑。

只是，看着爷爷换下的尿不湿，小叔逃也似地冲出了屋子。

我爸只好一个人守在爷奶身边，这倒把我妈气个半死。

【你爸那个不开窍的，他要是不干，其他几个敢不干啊？笨，真是笨到家了！】

我妈说归说，可鸡汤也没少往老家端。

但这事，却引起了大伯母的不满。

【猫哭耗子假慈悲，还煮鸡汤，怕是巴不得老爷子脚一蹬，早点嗝屁呢。】

hBNJ-Z">自己不乐意照顾老人，还瞧不起照顾老人的人？

我气不过，想要上前理论，却被我妈拦下了。

【你跟她较什么劲？你一个晚辈，难不成，还要跟长辈打一架啊？】

【打就打，我又不是打不过她。】

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然成了真。

02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个月后，我外婆竟然也病倒了。

我妈心急，拽着我爸往我外婆那赶，照顾爷爷的事，只能落到其他几个兄弟头上。

其实，我妈也是有私心的。

但她没想到，只是去了几天，便让我爸与我爷爷，天人永隔了。

知道这一消息，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爷爷病倒后，我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我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等我从学校赶回来，爷爷已经躺在冰冷的棺材中，他好不容易有些气色的脸又变得一片蜡黄，枯瘦的四肢与稀松的白发，显得格外凄凉。

我呆呆地看着棺材中的人儿，不知为何，我觉得爷爷的姿势有些诡异。

他的手掌微弓，眉头紧皱，像是受了极大的痛苦。

我还没从死亡的噩耗中缓过神来，大伯母洪亮的哭声便在我耳旁炸起。

她踉踉跄跄地冲入灵堂，哀嚎道：

【爸，你怎么就这么苦命啊！我都没让你享过几天福，你怎么就走了啊？】

逢年过节，连碗鸡汤都舍不得端过来孝敬老人的人，这会儿还哭上了？也不嫌丢人。

我冷哼一声，将手中的酒洒到地上，便离开了这个虚情假意的地方。

灵堂最是热闹，奏乐的和演戏的凑在一起，也不知道是演给鬼看，还是演给人看。

其次热闹的便是饭桌，还没开席，便坐满了一堆人，他们聚在一起有说有笑，丝毫不见有人离世的悲戚。

也是，生也好，死也罢，到最后都只能沦为他人打趣时的谈资。

我溜达了一圈，却怎么也找不到奶奶。

最后，我还是在厨房找到的她。

03

一个月没见，奶奶消瘦了许多。

她坐在厨房的一角，拿着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似乎与周围嘈杂的喧嚣声隔绝了般。

像个外人，也确实是个外人。

偶尔有几位和她年纪相仿的老人过来跟她说话，她也不搭理人家，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像是失了魂般。

厨房忙得脚不沾地，最后那些老人，都被二伯拉了出去，倒给奶奶留了个清净。

【奶奶。】

我半跪在她面前，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奶奶的身子微微颤抖，她缓缓地抬起头，眼泪又忍不住地往下掉。

【死了，死了……】

奶奶看着我，眼神是那般的无助，她摇了摇头，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堵在了喉间，难以说出口。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岂料，奶奶反倒哭得更厉害了。

【死了，死了……】

【妮妮，你爷爷死得好惨，我一醒来，他就躺在地上，身子都僵了。】

【他死得不甘心啊，他眼睛闭都闭不住，要不是你小叔来了，我都要跟他一起走了。】

奶奶越说越激动，身子都跟着剧烈颤抖，连咳了好几个咳嗽，她才缓了过来。

我眉头微微蹙起，想到爷爷的遗体，我竟然开始怀疑爷爷的死了。

父亲在电话中说，爷爷是突然犯病，没及时送到医院才离世的。

可奶奶却说，爷爷躺在地上，死得不甘心……

但，小叔明明跟我说，他们几个早就安排好轮流照顾爷爷的事了。

04

我找上了小叔，只为了问出爷爷出事那天，负责陪护的人。

【你、你，管这干什么？】

小叔眼神闪躲，一看就是心底有鬼。

【你没守夜？】

听到我的质疑，小叔立马炸了毛。

【你小叔我，虽然平时不干正事，但真要照顾人，我还能贪玩跑掉啊？】

【那你为什么不说，是谁守夜？】

【你管我，反正就那两个人，你再去问一个，不就知道了？】

说完这话，小叔直接看向了灵堂正中间，那个哭得死去活来的女人。

不用说，肯定就是那个女人干的好事。

我想都没想，立马冲了进去。

【爷爷出事那天，你去哪了？那天是你守夜的，对吧？】

大伯母的脸色变得煞白，她低下头，吸了一口冷气，而后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你什么意思啊，我还能害了你爷爷啊？你个小白眼狼，没见你哭几下，还怀疑我干坏事，咋滴，窝里横啊？】

【我问你，那天你在哪？】

【你管我在哪？】

到这地步，还在这狡辩？

我举起手，对着大伯母的脸就是一巴掌，这巴掌，让一旁的丧乐都停了下来。

大伯母捂着脸，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她怎么也想不到，我这个小辈竟敢打她。

可一想到，我苦命的爷爷躺在地上求生的场景，我也顾不得什么尊老爱幼，举起手，对着大伯母又是一巴掌。

这巴掌，让大伯母清醒了过来，她像是一只愤怒的野兽，龇牙咧嘴地看着我，恨不得扑上前死死咬住我的脖颈。

但她还没来得及动，我爸便挡在了我面前，他不打女人，但这次例外。

这一打，把在外面应付宾客的孝顺长子招了进来，眼瞅着两家人就要在灵堂打起来了，我二伯便跳了出来。

【妮妮，你爷爷疼你，你一时接受不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都理解。】

【大嫂，妮妮还是个孩子，你就别跟她计较了。】

聚在外面的人越来越多，我知道，要是在这耗下去，我们家，就得成为十里八乡的笑话。

再加上，明天就要出葬了，若是再闹，只怕会搅了丧事，我只好不甘地低下了头，想着秋后算账。

但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件事，竟然和他们都有关系。

05

我在灵堂闹的那出，最后被一句轻飘飘的‘无法接受’一笔带过。

再加上二伯那能言善辩的嘴，没一会儿，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一时难以接受爷爷的离世，拿当晚守夜的大伯母出气。

可我看到了，看到了大伯母脸上的慌张与恐惧，更看到了爷爷指甲缝的污垢。

我知道，爷爷的死必有蹊跷，绝不是一句抢救无效那么简单。

爷爷入土后，我们家的人又聚在了一起。

一方面，为的是奶奶日后的起居安排；另一方面，便是因为我爸强硬的态度。

【那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爸一出声，往日最爱唠嗑的小叔便没了动静，两位伯伯的脸色更是难看。

我爸不由地看向大伯母，她嘴角一耷拉，【看我干什么？我家乖乖那天发高烧，我不得带他去医院啊？】

【你们家个个白眼狼，自己当儿子的不来照顾老爷子，让我这个做儿媳的来照顾，像话吗？】

【我可是给你那三个兄弟打过电话的，呵，就他们忙，忙到连个电话都接不了呢！】

【要我说，老爷子出事，大家都有责任，全看我干什么啊？】

【再说，老爷子出事，我心理舒坦啊？妮妮这孩子也不小了，在灵堂上闹的那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把老爷子怎么着嘞！】

大伯母起身就是一顿说教，喷出来的唾沫星子险些溅到我脸上。

而我爸的脸色更是阴沉，他幽幽地看着那三个兄弟，眼底是数不尽的失望与斥责。

我爸还没吱声，奶奶便沉不住了。

【一个忙就算了，三个都忙，说白了，不就是嫌脏吗？】

【你们小时候，哪个不是我们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现在我们老了，怎么还嫌弃起我们来了？】

奶奶又哭了起来，她通红、满是褶皱的眼睛已经流不出几滴泪了，可悲拗的神情却不自觉地流露了出来。

屋内，又陷入了沉默。

我紧紧攥着拳头，不知该说些什么。

怨？说不怨都是假的，若是几位叔伯能尽职，那我爷爷也不至于……

可，对于病入膏肓的爷爷而言，死亡，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但他躺在地上，试图推开房门求救的那个晚上，是多么的绝望？

我说不出任何话，我只感受到无尽的悲伤。

明明，他可以不用死得那么绝望的。

06

几位叔伯不再吭声，他们像是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乖乖地站在奶奶跟前认错。

【那天，我睡得太死了……】

小叔如此解释道。

【我在田里，手机忘带了。】

二伯紧随其后。

奶奶抱着我妈，微微地摇了摇头，没有原谅的回话，但也没有斥责的意思。

这件事，就这样落下帷幕。

谁都有错，但谁也没有错，一切只是意外。

毕竟，逝者已逝，再闹下去，对谁也不好。

至于奶奶的起居安排，许是出于对爷爷的愧疚，三位叔伯比往日还要热心，恨不得直接把奶奶往身上一背，带回家好好伺候。

【别争了，我哪也不去。】

谁也没想到，奶奶竟然会做出这种决定。

小叔笑嘻嘻地反驳道，【妈，咱爸刚走，住这，不太好吧？】

【我就要待在这，哪也不去。】

奶奶的态度无比强势，就连我爸出声也无法改变她的决定。

几位叔伯只好由着奶奶的意思来，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在我离开的时候，奶奶突然拉住了我的手。

【妮妮啊，你那三个叔伯不是人，他们是故意让你爷爷死的！】

昏暗的老屋显得格外阴森，偶尔有几只不怕人的老鼠从角落中一蹿而过，发出的窸窣声让奶奶打了个机灵。

她的神情很是紧张，不自觉地攥紧了我的手掌，那双浑浊的眼睛中闪过悲伤。

【他们是故意的，他们是故意的啊！】奶奶的肩膀在剧烈抖动，【要是那天晚上，你大伯母没给我吃药，那我也不会睡得那么死，那你爷爷……】

【什、什么意思？】

【他们，早就想让你爷爷死了。】奶奶的眼睛变得通红，【所以，我才不敢去他们家养老，我怕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奶奶的话像座大山压在我的心头，一切的巧合发生得那般巧妙，若是用一个阴谋来概括，那再合适不过。

我的脑海中不自觉地闪现几位叔伯聚在一起的场景，他们站在爷爷的房间前，嫌弃的表情与话语是那么的不堪入目。

我无法想象，他们怎么狠得下心，对生自己、养自己的父亲下手。

可，他们就是那般冷血至极的人。

大伯精打细算，他连给爷爷的抚养费都要磨蹭许久，在爷爷病重时，他连过来照顾一天都觉得难受得要死。

二伯更是精明，他绝不会让别人占了自己的便宜，所以大伯有样，他就跟学样。

至于小叔，一个好吃懒做的混混，就等着爷奶一去，继承老家的地皮。

谋害爷爷的事，他们绝对做得出来。

【妮妮啊，你爷爷死的好惨啊，我一起来就看到他倒在地上，眼睛合都合不上，那地上，全是他的指甲印！】

【都是我的错，早知道他们会那么干，那我一定不会吃那个药，更不会把你爷爷交给他们照顾！】

奶奶使劲地用手捶打着胸口，恨不得替爷爷承受那些痛苦，我连忙阻止，可却无法阻止她的眼泪。

过了许久，她才平复了激动的内心，只是静静地坐在厨房中叹气。

【唉，你爷爷走了也好，省得活着受罪。】

【妮妮啊，以后离你那三个叔伯远点，指不定，他们还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嘞！】

【这事，可不能跟别人说，咱知道就行了，要是传出去，你在学校可怎么办呢？】

奶奶轻轻地擦拭着眼角的泪，看起来可怜极了，但我的情绪却无法平静了。

08

他们是故意杀人，杀的还是生他们、养他们的人啊！

这件事，怎么可以就这么算了呢？

一回到家，我就忍不住把这事告诉了我妈，我妈急忙捂住了我的嘴。

【你奶奶老了，脑子也不中用了，什么糊话你都信？】我妈恨铁不成钢地掐了下我手臂上的肉，【还杀人，一说到照顾你爷爷，你那几个叔伯都怕得要死，你以为就怕你爷爷的屎尿？还不是怕你爷爷半夜嗝屁，阴魂不散啊！】

【那你说，怎么爷爷出事的时候，一个人也联系不到？】

我妈白了我一眼，【联系不到，不就是不想过来顶班，而且那天，你侄子真发烧了，你大伯母忙着照顾孙子了，没料到你爷爷正巧会发病。】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我妈却像是听到猫抓了只鸟似的漠不关心，她解释的模样，甚至像极了给他们打掩护。

我知道，我妈指定不想把这事闹开。

若是叔伯们不是故意的也就罢了，可奶奶已经跟我说了，这件事是叔伯们故意设计的，我妈怎么还可以这样？

一股怒意直冲脑门，我忍不住呵斥道：【你就知道替他们讲话，你不就是怕这事闹开了，丢人嘛！】

【我怕丢人？丢的是你们魏家的人，又不是我的人！】我妈瞬间怒了，【你奶奶说啥你就信啥啊？都多大人了，连点脑子也没有！】

我妈一而再、再而三地否定奶奶的说法，再加上她和大伯母向来不合，这时候，她竟然会替大伯母说话？

一种恐怖的猜想在我脑中闪过，我顿时觉得手脚一阵冰冷，再加上平日里，那些叔叔婶婶对我说的话，让我不禁怀疑眼前的母亲，到底是何种人。

她是那种以德报怨，即便面对害死自己头胎的婆婆，依旧能笑面相迎，还是，那种笑里藏刀……

想到那种后者，我便忍不住怒斥道：【奶奶会拿这事开玩笑吗？说不定，你和他们是一伙的，故意把我爸支开！】

我刚说完这话，我妈就扇了我一巴掌，我指着我的鼻尖骂道：【我是你亲妈，你居然这样想我？】

【你要是没干过，那你干嘛替他们说话？而且，舅舅说外婆根本就没什么事，爷爷出事前，我爸就可以回来了，是你死活不让他回来的！】

【我不让你爸回来的时候，你还说我做得好，一转头，还怪上我了？你个白眼狼，早知道我就不把你接回来养了，才让你奶奶养了几年，心眼都偏到你奶奶那了！】

【我没偏心眼，是你的心坏了，你到现在还恨我奶奶，恨我奶奶害死了你唯一的儿子！】

这话一说完，我妈嘴角的一耷拉，她满是怨恨地瞪我一眼，随后便气气呼呼地朝着外头走去。

走的时候，她还不断地大喊道：【我就是恨你奶奶，巴不得你奶奶早点死掉，你那么喜欢你奶奶，还投到我肚子干什么？】

即便我妈生气成这样，我也没有任何妥协的架势，我觉得，我妈肯定有鬼。

我应该发觉的，从我妈主动和我爷奶缓和关系的时候，我就应该发觉这事不对。

我看向小诊所的方向，要是能证明，那天晚上大伯母给奶奶吃的是安眠药，那他们的阴谋，就可以不攻自破了。

从小养大自己的奶奶和怀胎十月的母亲，该相信哪一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