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常常说的“春秋五霸”,实际上只有三位是比较确定的:齐桓公、晋文公和楚庄王,其他两个,一说是宋襄公和秦穆公(《史记索隐》中的说法),一说是吴王阖闾和越王勾践(《荀子·王霸》中的说法),而吴越争霸的故事,又显得特别精彩热烈,其中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故事就是“卧薪尝胆”了,然而,这个故事其实很可能是假的。
吴越两国的纷争,比较重要的共有四次:第一次,吴国因“越不从伐楚,南伐越”(《吴越春秋•阖闾内传》)。这一次吴国胜。第二次,又是吴伐越。这一次吴王阖闾被砍中脚趾,伤重而死,越国胜。第三次,吴国继续伐越。这一次勾践投降求和,吴国胜。第四次,越伐吴。结果夫差自杀亡国,越国胜。四次战争,两胜两败,最后胜出者,越王勾践。
这其中,“卧薪尝胆”的故事发生在第三次吴伐越的前后。一种普遍的说法是,越王勾践因为被迫向吴国投降,受到了羞辱,发誓一定要报仇,所以“卧薪尝胆”、“十年生聚”,还用上了“美人计”,甚至把自己当作人质去吴国当奴隶,还亲尝吴王粪便,如此隐忍,如此的坚忍不拔,终于在吴国北上争霸的时候趁机偷袭成功,一举灭掉了吴国。
这个故事向我们展现了勾践这么一个腹黑逆袭的经典励志人物形象,然而,在最接近那个时代的历史著作里,这个故事却是消失的。
春秋末年的《左传》和《国语》都记录了吴越争霸的经过,但没有“卧薪尝胆”。汉朝时的《史记》倒是提到了勾践“尝胆”,但没有提到“卧薪”。
“越王勾践返国,乃苦身焦思,置胆于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 (《史记·越王勾践世家》)
事实上,“卧薪尝胆”的第一次组合出现,是在宋朝时苏轼的脑洞中。在苏轼的《拟孙权答曹操书》中,他模拟孙权的口吻这样说道:
“仆受遗以来,卧薪尝胆,悼日月之逾迈,而叹功名之不立,上负先臣未报之忠,下忝伯符知人之明。且权先世以德显于吴,权若效诸君有非常之志,纵不蒙显戮,岂不坠其家声耶?”
显然,这里的“卧薪尝胆”,非但和勾践毫无关系(主角成了孙权),而且完全是虚构的。一如他在《刑赏忠厚之至论》中,捏造皋陶和尧“三杀三宥”的故事一般。
比苏轼稍晚的,在南宋吕祖谦的《左氏传说》中,却记录了另一个吴王“坐薪尝胆”的故事。另外,明朝时的张溥在《春秋列国论》中,也说是夫差“卧薪尝胆”。这种种混乱情况,正说明当时“卧薪尝胆”的故事归属还没有定型。到底是吴王夫差为父报仇而“卧薪尝胆”,还是越王勾践为己雪耻而“卧薪尝胆”?至少在明朝,这事还不一定呢!
到了明末,小说盛行。在冯梦龙的诸多历史小说中(最有名的是《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合称“三言”),曾多次提到和渲染了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恐怕这时才终于让故事最终定了型。
百余年后,一个鬼才书生横空出世,他就是蒲松龄。他写了一幅冠绝古今的对联: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至此,“卧薪尝胆”的故事一锤定音。
在“卧薪尝胆”故事的背后,是越国以小博大的成功和励志,似乎当时的越国已经虚弱不堪,必须要用上所有的力气去积蓄并不暴露自己的实力,才有希望得到宝贵的喘息时间,然后再趁吴国不备,展开斩首行动,这才得以最终取胜。
然而,当时的越国真的这么弱吗?越王勾践真的需要如此隐忍到让吴王“眼瞎”的地步,才能反败为胜吗?
事实上,越国并不需要如此。因为当时的越国虽然战败,但实力并没有衰弱到轻易就能被吴灭掉的地步。吴国不灭越国,也不是因为夫差不想,而是因为不能,也不敢。
文种对夫差说,吴国如果要灭越国的话,越国还有“带甲五千人将以致死”(五千人是《国语•越语》中的数字,还有一则史料《越公其事》中的记载是武士八千人),面对“三千越甲可吞吴”的越国的拼死抵抗,夫差如果听从伍子胥的建议,坚决灭越,那么很可能的结局就是两败俱伤。毕竟,在前两次吴越之战中,越国可是结结实实打死了夫差的爸爸。而夫差竟然能忍下这血海深仇而放越国一马,也从侧面反应出了夫差当时也没有自信能够轻易灭越。
更为要命的是,吴越的西边还有一个楚国的巨大威胁存在。长久以来,吴越联手才能勉强抵抗楚国的进攻,而吴越争斗的消耗,显然是让楚国的威胁进一步加深了。
一面是灭越,可能遭遇失败不说,就算成功也可能被楚国趁火打劫;另一面是存越,得到越国的“带甲万人”去抵抗楚国。显然,夫差明智的选择了后者。
这也是夫差为什么一直保持对越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不顾一切北上争霸的原因,也是越国灭吴国后继而也北上争霸的原因。因为吴越之地,始终受到强邻楚国的逼迫,而南面是蛮荒之地,东面是一片海洋,于是北上就成了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