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是一条金毛,整个小区里最有人气的一条狗。金毛本名不叫阿黄,他的主人给他取的名字是Happy,但是不管别人叫他Happy还是开心,他都不会正眼看,只有叫阿黄,他才会转过头看一下然后再转回去。
之所以是小区里最有人气的一条狗,是因为阿黄的性格。
小区里大大小小的狗,一旦有人叫对名字,狗总会对着他摇尾巴,即使脾气不好的狗,也会转过头叫两声。阿黄不一样,无论怎么叫怎么逗,他永远只是回头看一眼,然后再转回去。即使手上有食物,他也不会谄媚的摇尾巴,只是看着别人拙劣的表演,露出自己冷漠的眼神。
越是难以得到的越能够激起人们的占有欲,阿黄表现得越冷漠,人们越是想要从他那里得到反应。所以,无论是谁见到阿黄,都要叫上一句阿黄,即使是偶尔一次的轻微摇动尾巴都会让人欣喜若狂,仿佛已经得到了人生的最高荣耀。只是目前来看,能够得到这份荣耀的人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不同于人对阿黄的态度,小区里的狗都惮于阿黄。别的狗在路上相遇,总要互叫上几声,直到主人拉绳子走才肯罢休。更有大一些的狗,直接上爪子,互相咬一下耳朵脖子,在对方毛上留下自己的口水,也算是日常问候了。
唯有对阿黄不是这样,别的狗看到阿黄从来不吼叫或者伸爪子,往往都是朝旁边退个半步,后低下头,嘴里发出被脚踢才会发出的声音。偶尔有个不长眼的狗叫上两声,阿黄只要转过去看上一眼也就立马老实安分了。
倒不是因为阿黄的眼神有多凌厉凶狠,只是在阿黄的眼神中看不到一只狗应该有的情绪,没有对外界的好奇,没有对零食的渴望,没有因为别的狗挑衅而显示出来的愤怒。这些狗不应该有的东西,在阿黄身上都有。
没有狗作为玩伴的狗是孤独的,阿黄走不进狗的世界,别的狗也乐于远离阿黄,即使主人偶尔带他去狗聚集的草坪,阿黄只会坐在远处观望,也从不会有狗上前搭讪阿黄。
主人为了改变这种现状,选择了不关门不系绳子,让阿黄自由出入家门。刚开始还有居民会担心,毕竟是一条大狗,后来阿黄的乖巧让他们的担心完全烟消云散。阿黄永远都会在固定的时间下楼,坐在楼下的长椅上,看着天空白云,偶尔有老人过来下象棋,阿黄也在旁边看着。没有人想过他能不能看懂,也没有人在乎,更不会有人痴到问阿黄下一步该怎么走。
阿黄会在楼下一直待到天完全变黑,即使主人下班回来,阿黄也不会像其他狗一样远远的迎上去,舔上主人一身口水。他只会看着天空太阳老人和棋盘,任由主人上下楼,直到自己的时间倒了才会回家。
我在小区住的时间不长,但是也和其他人一样喜欢这只狗。不过我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叫上一声阿黄,然后期待他的反应。我更喜欢在一个午后,坐在他坐着的长椅上,捋着他柔软的毛发。他不会主动对我做出什么亲昵的动作,我也不需要他这样做。我从来没对着他说一些什么话,我一直觉得对狗说话算是一件比较蠢的事情,因为他们根本听不懂,相比较而言对着狗学狗叫或许是更合理的方式。毕竟狗学不会人说话,人学得会狗叫。但是我从来没有对着他学过狗叫,那样看起来更蠢。
我们就像一对老友一样,没有多余的交流,唯一的接触就是我捋着他的皮毛。他也很少看我,我也不希望他看我,我觉得他的眼神中满是绝望。因为我觉得一只没有同伴,对零食不感兴趣,生活永远是一样的狗,他应该是绝望的。这也只是我的想法,或许他觉得自己很幸福也说不定,不需要为吃住而担心,有着别的狗拥有不到的自由,不需要看别人的颜色过活,一只狗能有这样的生活,就已经比大多数的人还要成功了。
不过有一天,我知道了他真的是绝望的。那天我们和往常一样坐在长椅上,他看着天空,我捋着他金色的毛。春天的风,午后的阳光,让人舒服到不想睁开眼睛。我慢慢眯上眼睛,开始打起盹,直到手上一阵异动,把我从浅睡中叫醒。我睁开眼睛,阿黄已经跳下了长椅,往居民楼里走去。按照往常的习惯来说,他这个时候还没有到回家的时间。
我看着他,在走到自己家的楼层时并没有进门,依然一层层往上爬。他一直走一直走,走到最上面一层,然后打开了通往楼顶的小门。那扇小门的锁早就已经坏掉了,但是很少有人打开,楼顶也很少有人去。有人反映过要修一修那扇门,物业一直说正在走流程,流程走的时间长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阿黄打开门之后,走到了楼顶上,用一只狗标准的姿势坐在边缘。我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或许他想看看远处,或许只是想单纯的吹吹风,或许他的眼神里真的是绝望。我对着他喊了一声阿黄,阿黄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天空,长啸一声,我是第一次听到阿黄叫,清亮彻远,听起来却又无比的忧伤绝望。随后,阿黄纵声一跃,一声闷响之后,阿黄摔在地上,血迹流向四面八方,犹如树荫投下的斑驳阴影。
阿黄的尸体边上渐渐多出了许多人,将他围成一个圈,阿黄和往常一样,对身边的一切漠不关心,不作出任何反应。
“多乖的狗,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有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