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街道,从东到西,杂耍叫卖声不绝,热腾腾的包子,甜糯的糕点,吹糖人画糖画,好不热闹。
城东走来一女子,粉红色衣衫,水灵灵的大眼睛无神,手里捧着一颗桃子痴痴傻傻,迈着步子走到西城的水桥边。
桥边站着一男子,目光如炬,牵起她的手到河边,河边不远处有一间茅屋,远离集市,屋里有一张水床,平平整整缓缓流动,男子抱起女子放到水床上,一株桃树开花,红得鲜艳。
(一)
很久之前,有人说大约三百年前,天水自天流出,汹涌奔腾绕过天山到小平原,支支流流分开岔,在南山脚停歇。因天水缘故,这里一片桃林,红得异常鲜艳,又因天水阻隔,南山脚从来都罕有人迹,桃林年复一年,日益繁茂,长年不衰。
我是桃林一朵不谙世事的小桃花,每天最开心的就是荡漾在枝头听风温柔地抚摸,风里夹杂着甜甜的香,会将我高高吹起看天边那抹晚的霞。
日子这样平淡,平淡的好生无聊,年年岁岁如此,可我还是喜欢风,喜欢美的晚霞,仿佛有了这些,一切都可以定格为永恒。
一天,风轻暖轻暖地拂过我脸颊,麻酥酥,清爽爽,紧接着又是冰冰凉,湿湿润,一滴仙露从花瓣流向花蕊直直渗透到我心里,风竟带来了一滴仙露!
这里桃林开花,永开不败,而吸收了仙露的桃花我竟被结成了一颗硕大饱满的桃子,我悬挂在枝头高高处,异常显眼。别的桃花会说,“瞧,那傻子结桃了”,“啊呀呀,怎么可能长出桃子的”,“对,肯定是干了见不得人的丑事了呗”,一时间我被排挤,羞愧难当。
下一场风呼啸而过,风中一道金光闪过,我被一只大手抓过,看见一血盆大口。我害怕急了,哆嗦着身子双眼紧闭,只听见一声狂放的吼声,“阿嚏”,我被重重摔在地上。那一刻我看清了他,金光光的铠甲,桀骜不驯的红莲斗篷,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好像一把利剑射入我心窝。然后,他走了,一个筋斗潇洒离去。
那一天,我是坐着看晚霞的,背靠着树想那红色的披风,那是比晚霞更美的颜色,想他把我摘走,想他好大声的喷嚏竟觉得也好可爱。对了,在他把我摔在地上时,桃子变了,变成了一个粉红衣衫的女子。我坐在桃林里,第一次背靠着树母,看一次晚霞,想一个人。
之后经常见到他,桃林孤寂却绝美,每一次我睁开眼睛就看到晚霞,还有他。他高高坐在树的枝头,在我原先的那个位子,我给他讲晚霞,讲这年年岁岁不变的美景,除此之外,我话很少。倒是他,告诉我很多不一样的故事:有个花果山,以水为帘,山上有只石猴,也喜欢看晚霞,日积月累自天地而出。这是故事的开头,然后从天上到人间,从地府到深海,我知道他在讲故事,本就不真实,唏嘘地听,一个人真有那本事,天地还不都是他的。
每一天我都是看着看着晚霞忘了后来,再一次睁眼就又是晚霞,和他。他总叫我桃子,我说我是桃花,他笑,又开始给我讲故事了。我向来不相信的,可那天他说要带我去昆仑山,那里瑶池水甘甜,也有一大片桃林,每颗桃子都硕大饱满,那里靠近虞渊,太阳落下去的地方,晚霞在那里会汇聚成一条浓稠的彩带栖息,大片大片的红色,他想让我去看。
这次我特别相信,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相信他会带我去喝瑶池水,喝饱后我们会去看晚霞栖息,我甚至能想象躲在他红莲斗篷下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听风呼啸而过。我从不相信他的故事,可我始终相信他。
(二)
我本石猴,看惯了日月星辰,一切都显得无聊,而无聊又总会使我烦躁,唯有晚霞让我心安。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太多不公,数不尽的鲜活生命总会离去,后来我知道了生老病死,我想不通既然上天给了他们生命,为什么还要去剥夺?
很多很多想不通也懒得去想,听说天宫有仙露,会麻痹过去,醒来就是好几千年,或许沉睡可以忘记苦恼,所以我去了。
偷得仙露正要尝之,刚到嘴边一阵风来,仙露从嘴角流出,原是南天门守将那小儿凶神恶煞而来,他指着我说:“妖猴,再来大战三百回合。”几百年来,打了无数也没分出胜负,他想战神的名号实至名归,我可没心思与他一决高下,我得追我仙露。
顺风而下到一片桃林,仙露不知所踪。我竟第一次见这桃林,花开不败异常鲜艳,哈哈,这里竟有一颗桃子,摘来吃了尝尝滋味如何?“阿嚏”,可恶,好熟悉的味道,竟像自己一般,我把桃子扔掉,落地竟成少女,粉红色衣衫,水汪汪的眼睛像快要流出来似的,一脸惊恐。
谁料南天门那小儿紧追不舍也到桃林,不能让他发现仙露,俺得先走一步。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桃林,桃子正倚着树酣睡,头上落了些桃花瓣,我静静地看着她睡了好久。直到夕阳西下,晚霞升起,桃子醒了,我看着她,“桃子,你好啊”,谁知这丫头头一歪,“我不是桃子,我是桃花”,转过头看见这一抹晚霞异常激动:“哇,我好喜欢这晚霞,时常在树枝头看,残碎的红色总是那么让人心疼,想去触摸也不得,光看着也不得。我年年岁岁如此,看了年年岁岁都觉得新奇,你说天这么伤,它会疼吗?”
天这么伤,它会疼吗?开玩笑,天才最无情,它才不会伤,怎么会疼?我看她一脸无知的傻样儿,给她讲我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事,我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桃子听了总是唏嘘不已。没错,这就是我,谁让天地孕育,而我恰恰如此优秀!
我的故事很长,桃子常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直到第二天的晚霞升起才又醒来。我不知道昨夜的故事桃子听到哪里,就索性从我出生再到另一个故事,我说:“桃子啊…”谁知她别了我一眼:“是桃花。”这里桃花那么多,谁知道你是哪一个?况且我见你时就是一只桃子,我没再搭理她,继续我的故事。我们同样一起看一场晚霞,那是我最安心的时候,而桃子不知不觉又沉睡过去。
听闻昆仑山有瑶池,瑶池水浇灌出的桃子可以洗去凡胎,想必桃子嗜睡和仙露有关,希望瑶池水可以给桃子新的开始。我和桃子相约,说瑶池,说再往西的虞渊,说我想带她去看,最浓稠的晚霞栖息,想她跟我一起,桃子答应了,我很开心。
(三)
那天,猴子带着桃子,在筋斗云上,桃子死死抱住猴子,耳朵贴在他胸口,随风呼啸而过。
在昆仑山上,猴子坐在树上吃仙桃,桃子坐在池边喝仙水,猴子说:“我吃一个桃,你喝一杯水,我们比赛。”那天桃子特别开心,竟没有睡去,她和猴子比赛,总不愿输掉。
忘记了最后谁输谁赢,只记得他们一起越过西山往更西处,到一处悬崖边才停下。那里栖息着晚霞,是浓稠的彩带子,特别好看。
望着这浴血般的红,桃子欣喜却沉静。这时天翻腾着,以为这样就可以吗?凡胎就是凡胎,洗都洗不掉。天边裂开一道口子,西王母出来,她露出尖利的虎齿,头上羽冠凶煞,散开头发,她说,你毁了我瑶池仙桃,我让你心愿不得。
彩霞像蛇一般死死缠住桃子,猴子急红了眼,一棒子打,打在天身上是软绵绵的无力,天在一边大笑。王母说,桃子本就一桃心,我也只偏偏毁掉桃心。
那之后,猴子常与天斗,受过伤流过血,不再看晚的霞。他常行走人间,爱用筷子卷着面条吃,傍晚就走到西城水桥边休息。
桃子痴痴傻傻,流落人间,每一天桃子从城东走到城西,每到夕阳西下,桃子变作一棵树,在晚霞升起的那刻桃花满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