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三了。
早上分别在七点、七点零五、七点十分、七点十五被闹钟震醒,闭着眼睛下床,抓起脸盆和热水壶冲向盥洗室——请脑补八九十年代大学宿舍公共盥洗室的样子——一排的水龙头,夹着几个一打开就泚你一脸水的调皮鬼,底下是扫地阿姨都无视的黑黄的不知陈了几年的老垢,角落静静地立着一根光滑湿润的“擀面杖”等着捅开那时常被堵的下水道口,窗台一溜儿的洗衣盆里脏衣服不知被泡了几天,靠近窗缝的那个果断结结实实冻了一盆冰。
闯进没有门的厕所排泄,跟你隔壁坑位的那位面对面说声早上好,头顶上方裸露的大大小小的水管,就是那些半夜迫不得已进来总是让我满脑子都是《盗墓笔记》格尔木疗养院里的禁婆的水管,时不时给你一两滴水。
推开里门,掀开厚重的“棉被”,打开外门,零下二十几度的穿堂风直接给你一串嘴巴子,迎着无力的阳光,踏上被踩得光亮剔透的雪地,一步一步庄严地随着大军逼近高耸的教学楼。
这是我在东北的其中一个早上。
那天走去超市,没戴口罩,没绕围巾,回来路上两手拎满东西,长发被冷风吹起,到半路我不知道耳朵还在不在,进到寝室,头又晕又痛,倒在床上,差点哭出来。
可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我刚来的时候就像火车上那位姑娘一样。
那位装了满满一书包小吃的姑娘一直坐在窗边和一个矮矮胖胖的推销大伯闲谈,谈各自的家乡,谈风雪东北,谈哈尔滨的反扒小组,谈嫁个王子简直扯淡……我那会儿也可以在窗边坐一天,什么也不干,光看窗外的风景,从绿叶红花看到光秃秃的树枝看到冰天雪地。
大伯问姑娘为什么那么远跑去东北。我身边陌生的大叔大婶跟我聊着聊着也爱问这个问题,我那会儿总是浪漫地说:去看雪。如果是小说,还可以这样说:我出生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我从小就对雪有种不一样的情结,我想去东北这个雪的世界看个够。我记得姑娘说:就是南方的孩子想去过过北方的生活呀,以后可能就没有机会了。还说第一次是妈妈陪着硬座三十多个小时去的,不觉得累,很兴奋,到一个省给爸爸发一个短信。说着从包里翻出一个蓝色塑料袋,打开蓝色塑料袋,再打开白色塑料袋,推到大伯面前:这是我妈自己卤的牛肉。
我躺着,阳光照在脸上,暖暖的很舒服,渐渐开始迷糊,最后记得他们好像在说灰姑娘根本找不到王子。
用童话来总结这么深刻的现实,真是太混蛋了。
来的第一年,全东北的人都在说这是几十年不遇的大雪,温度正常维持在零下三十几度,可我没有冷的记忆。虽然一来,上大学的热情就被“复古”的校园浇灭一半,可那年雪下得真给力,三天两头出去铲雪,踩着雪嘎吱嘎吱,心都能飞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开始对东北的冬天感到恐惧,就像那些担心捱不过冬的行将就木的老人。也开始厌倦冗长得没有尽头的火车,而曾经觉得很文艺,还故意背着双肩包包里扔一本《亲爱的三毛》跑去坐了仅剩不多的绿皮车。
我大三了,我好像一瞬间老去了,讨厌麻烦,会累。
这个冬天还没有结束的意思,而我已开始怀念夏天的燥热。
可是东北的夏天没有聒噪的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