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道日新月异的程度有时会超出人们的预期。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讨论起了独立音乐。随着音乐消费市场的日趋成熟,更多的人开始将目光投向了这个曾经被主流文化忽视的产业。不但音乐人受到空前关注,音乐节也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甚至连综艺节目也打起了推广独立音乐的招牌。然而与此同时,多年来支撑起演出市场的Livehouse的经营者这个非常特殊但又无比重要的群体却总是被忽视。作为独立音乐产业的中坚力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是他们造就了如今那些响当当的独立音乐明星。
这群人身上的故事,同样值得我们倾听。
如果你曾在重庆生活,并且喜欢参加Livehouse的现场演出,那么你一定应该去过坚果,或者知道老鬼这个人。不久以前,我们去拜访了老鬼,和这位重庆最早的独立音乐从业者,并且也是这座城市里最老牌的乐手之一聊了聊关于音乐、Livehouse以及这个如今红火的演出行业背后的故事。这场对话发生在12月里最冷的一天,对他来说,这又是另一个寻常的演出之夜。我们坐在位于较场口得意世界负一楼坚果大门前的木桌边,音乐声从门后徐徐传来。
【造音异代】
老鬼本名张嵬,重庆人,早年出没于沙坪坝。对于十几年前的他来说,创建一个实体的Livehouse是件非常难以想象的事情。彼时还在校园的他,有时会组织一些本地的乐队,前往沙坪坝的酒吧里做一些带着自娱自乐性质的小型演出。在2000年左右时,重庆的地下摇滚音乐无人问津,几只乐队因此决定联合起来共同谋求发展。造音异代应运而生,这是一个致力于推广本土原创音乐的非商业性质音乐公益联盟,也为本土的爱好者们提供了一个交流的平台,由老鬼负责运营。2002年,老鬼又创办了一个关于音乐和摇滚的论坛,而这就是后来我们所知的造音异代网。一场成都之行,令他意识到重庆本土同样应该有着举办摇滚音乐演出的潜力,只可惜市场尚不成熟;尔后在种种机缘巧合之下,老鬼经手筹办了两场本地的正式演出,也因此开启了他作为演出组织者的道路。
凭借早先的一些经验,造音异代初期时筹划演出仍然延续了项目合作的方式,由位于沙坪坝的一间酒吧提供场地,而老鬼他们则负责进行组织策划。当时的重庆演出市场依然缺乏相应的造血机能,所以他们也只能算是在勉强维持。不久以后,场地方有目的地带来了一系列排挤和干扰,迫使他们无奈地与其分道扬镳,不得不四处辗转。
这样的状况一直维系到2004年,包括老鬼在内的三位合伙人拿出积攒的工资,在沙中路找到了第一块属于他们自己的场地,终得以落户。然而,这第一次的创业尝试并不算成功。老鬼说,“当时的重庆人,完全没有泡小酒馆看演出的习惯。”在缺乏充分市场和经验的情况下,这个场地只维持了一年就转手他人,而几位合伙人也分别亏掉了几万元的本金。在那以后老鬼只好又带着造音异代开始了他的流浪。
【防空洞时代】
“肯定不支持。哪个长辈会支持你去做这种事情嘛?”当我们问起当他这次创业失败,家里人有何反应时,老鬼笑着说,“但还好他们也并没有说太多。”
那时当老鬼在烟草公司工作,每个月当工资几乎都贴进了演出的筹备里。在沙中路的第一次尝试失败以后,他带着人马搬到了菜园坝火车站附近的防空洞里,虽然条件简陋但是租金很低。如果你去过菜园坝,仍然能在马路边看见那些打进山体里的幽深防空洞,只是现在已经基本都已经变成了火锅店。在菜园坝,老鬼他们只待了大约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那时候只是想找个地方演出,所以并没有考虑什么生意不好的问题。结果演了不久,就突然有警察找上门来。”回想起十年前的事情,老鬼依然感到啼笑皆非。“他们接到群众举报说这里有人聚众涉黄。”
在仔细检查了一番以后,警察意识到这只是误会一场。但他们告诉老鬼,虽然涉黄是没有的,但也不能就这样随意地在防空洞里搞演出。无奈之下,老鬼只好带着人马离开菜园坝,继续辗转寻找场地,再次开始流浪之旅。
防空洞之后,造音异代又分别在湖广会馆和纽卡斯尔酒吧等场地举行过演出,但是效果都远远没有达到老鬼的预期。在频繁地搬家和流浪中,他也迎来了一段迷茫、疑虑的困惑期。
“确实想过放弃。”他说,“在纽卡斯尔之后,又暂停了很长一段时间,当时开始觉得没有希望,想要放弃。但是现在回想,觉得没有希望,可能只是你自己暂时没有看到而已。其实做乐队也是一样,关键在于你是否看到了自己的方向,而这个方向又是否能够达成你的目标。那时候虽然想了很多,但是最终还是并没有停下来。”
【坚果LIVEHOUSE的诞生】
直到2007年中旬,在两位一直观看演出的学生的帮助下,漂泊不定的老鬼终于再次在沙坪坝找到了一个固定的演出场地。附近的伯牙琴行赞助他们了一些资金和一批新的设备,再加上以往积攒的器材,造音异代终于拥有了第一个各方面条件都相对满意的演出场所。经过数年的投入与变迁,坚果这个名字,也就在此时被正式确定下来。
2009年,在迎来两位新合伙人的加入后,老鬼带着设备与人马,再次搬回了沙中路。这一次,他们选址在重庆大学中门旁边,无论是场地面积、灯光设备还是各方面的设施环境,都已经具备了一个成熟的Livehouse所需要一切条件。
“对于当时的我们来说,造音异代就是坚果。在我们所有的宣传中都有注明,坚果的活动由造音异代策划。”
在一切看似刚刚走上正轨的时候,新的变故又发生了——“造音异代”四个字被一家公司抢注成了商标,投入到了商业经营的使用中。经过漫长的谈判和拉锯,老鬼等人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放弃“造音异代”这个已经使用了十年的名字,全力打造坚果品牌。
“我们试图通过协商拿回这个商标,但是对方并不配合,一直拖延时间。如果一定要争的话,我们并不是没有机会。但问题在于,为此耗费巨大的精力,这样做究竟有意义吗?‘造音异代’只是一个名字,它唯一的意义就在于我们的使用。如果我们不再使用它,那它也就失去了价值。所以你看,现在还有人提这个名字么?”
正如同坚果的那句口号,“外壳坚硬,如同你我。”老鬼和他的团队一直坚定地推广着独立音乐。现在的坚果LIVEHOUSE,坐落于重庆市渝中区较场口得意世界负一层。在沙中路经营几年后,房东收回门面不再出租,不得已只能搬迁。来到较场口如今的场地以后,更大的空间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新的团队成员各司其职,可以让老鬼更专注地投入到演出的承办和操作,以及对坚果这一品牌的管理和运营中去。
【“总的来说市场比以前好了。”】
除了广为人知的坚果LIVEHOUSE经营者这一身份,老鬼同时还是一名鼓手,曾经活跃于多支知名本土乐队。只可惜,因为手上的伤病,他已于2011年左右正式停止演出。不过,放弃乐手的身份,让老鬼得以更多的以Livehouse经营者或者演出组织者的视角来认识这个日渐红火的演出市场。
近几年来,随着民谣的爆红和摇滚的走向大众,以Livehouse现场和户外音乐节为主要组成部分的独立音乐演出市场得到很大的发展,这其中音乐节的票房更是成为了一桩价值上亿的买卖。当然,不同的城市和地区有着不同的情况。当我们询问老鬼,重庆的演出市场究竟如何、相应的机会到底有没有增多时,老鬼很肯定地回答我们:“机会不多。”
他认为,核心的问题在于乐队能够得到的机会实在不多。“在重庆,乐队们能得到的录音、演出和音乐节的机会,还有相应的配套资源条件都不够多。只是,总的来说市场比以前好了。”
在谈到今年来本土听众群体的发展状况时,他说:“虽然听众的基数相比以前有所增加,但是投入(平均)没有以前多。”在如今这个状况下,总体而言愿意看演出的人变多了,但是大部分人都只是抱着偶尔来看一看的心态。“仅仅是来看一下,却没有走进去。”很多人只是因为媒体宣传包装某一个独立音乐人,才跟着潮流过来凑个热闹,却对音乐背后的文化以及一些更加深入的东西没有太大的兴趣。“不管是哪种风格的音乐,真正的乐迷会去理解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而不仅仅是关注表面上的好听或不好听。”
但是基数的增大也带来了相应的好处。“大环境比以前好了很多。听众基数更大,意味着可以养活更多的音乐人,更多的从业人员,甚至是Livehouse。除了人数的增加,环境日渐开放让更多的人开始愿意接受新鲜的事物,比如说会有更多的人来到坚果这样的Livehouse看演出了。虽然他们暂时还没有真正地理解,但是至少开始在尝试着接受。也许慢慢地,他们就会开始接受各种不同风格的音乐,或者开始更多地了解和体验这种文化。这是个好的开始,它给一个更加多元丰富音乐演出市场带来了可能。”
坚果LIVEHOUSE也在进行着自己的尝试。由坚果发起的Neverland电子音乐节,于2013年和2015年的夏季在仙女山风景区内分别举办了两届。“我觉得我们办的这个活动非常好玩。它还没有达到我们的绝对要求,但是至少实现了我们的初级目标。” Neverland音乐节采取了草地露营的形式,虽然规模并不算大,但是非常热闹。“能够有这么多人一起在野外狂欢,真的很有意思。”
相比草莓、迷笛这样的日渐商业化的大型音乐节,Neverland看上去似乎更加自由,没有限制。“商业音乐节和独立音乐节是两种模式完全不同的音乐节,这和风格无关,只是和操作模式有关。大型音乐节虽然也同样地推崇独立音乐文化,但在运营中采用了更加主流的模式,所以效果看起来也理所当然地显得更加主流一些。”
作为一个新兴的本土独立音乐节品牌,两届Neverland电子音乐节的现场效果令老鬼感到非常满意。“不仅是重庆本土听众,很多人专程从周边省份过来参加这个音乐节。总共一两千人吧,都是一些非常爱玩的人,氛围很棒,参与度也很高。早上看日出、晚上看大雾,这种玩法和别处很不一样,所以反响也特别好。后来我们把视频发到了网上,不少外地的朋友也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有了这两次很棒的经历,老鬼表示希望能将这个音乐节继续做下去。
【“如果主流媒体报道太多了也会惹来一些麻烦。”】
关于近期比较活跃的重庆本土乐队和音乐人,老鬼向我们推荐了朋克乐队意外冲突,民谣音乐人窑子(张尧)和黄晶,还有新派重型乐队ININK,以及独立摇滚的深绿海。“深绿海是老牌的本土独立乐队中仍然在坚持的一支。当然他们也还有更多进步的空间,但在许多老乐队已经名存实亡的今天,也是非常地难能可贵。”
正如我们前面所谈到的,在重庆,独立音乐仍然没有受到人们太多的关注。鲜少有媒体或者平台会去主动报道、了解本土的音乐人和他们的演出,而坚果在进行每场活动的前期准备时,也往往只能利用社交媒体和网络平台的有限资源进行一些常规的宣传。面对这种文化氛围和文化导向双重缺失的处境,老鬼却并没有感到太多的不便。
“主流媒体并不关心这一块的东西,当然我们也不希望他们太关注。地下音乐其实是一种目前并不能为大部分人所接受的东西,如果主流媒体报道太多了也会惹来一些麻烦。”
我们也好奇地询问老鬼,作为一个参加过无数现场演出的Livehouse经营者,最近感到印象最深刻的是哪一场?他想了想,告诉我们应该是恒哈图。
“他们的音乐让能你体验到很不一样的情感,你在现场能得到的感受是非常特别的。虽然现在用上呼麦或者说加入民族元素的乐队并不少,但恒哈图选择了最传统的方式,带给人们更加原始的东西,让我印象很深。”
聊到最近在听的音乐,老鬼说:“最近听的东西很少,因为确实没有太多时间。听得也杂,比较喜欢听复古一些的后朋克,还有一些老的爵士、布鲁斯,去听一些以前接触不多的东西。”
现在的老鬼,希望能够将精力继续用在经营坚果LIVEHOUSE这件事情上。
“想要做好一件事情,其实需要你首先做好很多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