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哞......哞......”一阵阵声音从远方传来。

“李太婆，你家孙子回来咯！”附近农田里突然冒出几个身影来，对着农田旁的一座小木屋大喊道。

木门“嘎吱”一声被拉开了，一只黝黑的布满褶皱的手缓缓扶上了门，“哎，哎，回来咯......”她一头稀疏花白的头发，眼睛笑起来眯成了一条线，岁月使她的脸部沟壑纵横，但是干涸的嘴唇却在向上扬起。她一手扶着门，一手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半倚靠在门边，脑袋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张福林停下了笔，取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回想着李太婆的相貌，但渐渐进入脑海的却是那个少年的容貌，越发的清晰。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那少年的时候，是学校组织去关心山区贫困儿童。那时的他才十七岁，而那少年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那天他们经过无数的田埂，走了将近六个小时的山路，当所有人都精疲力尽的时候，突然看到不远处一个小孩子正蹲在路边刨土。那孩子也看向了他们，猛地站了起来，睁大着眼睛。

他的头发凌乱焦黄，黑色的背心已经废成了深灰色，挂在他瘦弱的骨架上，裤子上到处都是线头，光着的黑色脚丫不停地在地上蹭来蹭去。

那天好像空气中飞扬着的尘土带着微小颗粒钻进了他的眼里，刺激得他有些难受，周围的一切都慢慢变得模糊，但是依稀能看到与四周一切都格格不入的那双明亮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张福林挨着孩子坐在田埂上。今天他们跟着孩子到了村里，然后他和两个朋友就住在了那孩子家里。

“杨杰......”杨杰埋着头，两手不断地扯着衣服的线头。

“我叫张福林，你就叫我林哥哥吧。你今天在路边刨土是要干嘛？”

“......准备种柳树......这里只有溪边有.......”杨杰抬头看了看张福林一眼，又继续道“奶奶说.....只要把柳树种开花，你最想见的人才会出现。林哥哥，你说真的会出现吗？”

“你最想见的人是谁？”张福林有些好奇的问。

杨杰沉默了一会儿，咬了咬嘴唇，眼睛偷偷瞟了张福林一眼，才说道：“我最想......爸爸，好久都没有看到过了......”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可是......我又很想见妈妈，虽然我从来...从来没有看到过她......”

“林哥哥！你说我能看到他们吗？”杨杰猛地抬起头，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张福林，两手互相抓的死死的。

张福林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哽，有些不敢看杨杰那双充满期待的明亮眼睛，他用手抓了抓头，缓缓说道“柳树.......会......陪伴着你成长。那个......当你长大了，它也长大了，那么......你的愿望......应该......就会实现。”

想到这儿张福林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那天杨杰的眼神令他至今难忘，对什么都充满着希望和美好，还有期待。

后来在他大学毕业的那个暑假，他再次去了杨杰的家。

那里像是遭遇了一场疾病的灾难，放眼望去到处都长满杂草，原本充满生机的田地也夹杂着黄色的枯草，以前辛勤劳动的农民们也不见踪影。但是在小溪边那几颗柳树却依旧郁郁葱葱，格外显眼。

整个大地像是被一张巨大的纱网紧紧包裹着，不断收紧、挤压，濒临窒息的沉闷，感觉它快要爆炸开来。

“嘭”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隔壁村遭了瘟疫啊！这村也不久了啊！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就剩我们这些该进棺材的人了！但我家崽子还那么小！”李太婆一手抓着张福林的手，一手抓着杨杰，眼泪经过一道道沟壑落在了张福林的手上，他觉得手又热又疼。“您就只要把他带出这个小村庄就好了啊！他会自己去打工养活自己，您以后都不用管他的！”李太婆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张福林看着杨杰埋头不语，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这时一阵抽泣声却传了出来，杨杰慢慢地抬起了头，眼睛红肿着，脸上都是泪痕。他使劲吸了吸鼻子，用手在脸上一抹，开口道：“奶奶，我不走......”声音里透露着嘶哑。

李太婆猛地把头转向杨杰，大声嚷嚷道：“你这兔崽子！去！必须去！”说着又哽咽起来，“我知道阿......你是舍不得我这个老太婆，奶奶我都是......都是马上要离开的人了！”杨杰冲过去一把抱住了李太婆，大喊着“奶奶......奶奶......”两人抱着哭成一团。

张福林眨了眨有些泛红的眼睛，起身走到阳台看着远处。

那天张福林在杨杰家住了一晚，第二天上午，杨杰便跟着他走了。印象中，那座小木屋和靠在门上的那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太婆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直至消失不见。

张福林还记得那天回家路上，杨杰低着头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刺眼的阳光射得张福林眼睛生疼，他转过头看了看杨杰，杨杰依旧埋着头，不言不语。

就当张福林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时，突然传出了一道弱弱的声音：“柳树不会和我一起长大了......”张福林感觉心里被什么东西震了一下，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去面对着杨杰，看着杨杰头上小小的发旋，沉默着。

“林哥哥。”杨杰突然把头抬起来，看着张福林，说得又快又急，“原来爸爸带我去过海边，他说人们离开后就会去到海的另一边，而沙滩上的沙子就是离开的人们带回来的祝福！......那么......是不是可以把柳树种到......沙滩上呢？”说完，杨杰再次把头低了下去，晶莹剔透的泪滴瞬间滚入炙热的大地被蒸发掉，只剩下地上隐隐约约的一道轮廓。

张福林抬头望了望天，嘴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得用手揉了揉杨杰的头发。半响，嘴唇再次动了动，才开口说道：“杨杰，你以后就好好学习，好好工作，以后做个有用的人，等以后有本事了，就去研究柳树，看它怎样栽在沙滩上，你一定可以的！”他顿了顿，继续道：“然后，你的愿望会通过沙子传递到海的另一边......会实现的。”

“嗯！”杨杰瓮瓮的应了一声，重重的点了点头。

张福林点了一根烟坐回了椅子上，把头向后一仰，靠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思绪飘散。后来杨杰在他家就住了几天，找到工作后便搬了出去，刚开始还经常联系，可是后来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了，听说杨杰辞职了，去了另一个城市。

张福林手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长长的烟已经变得很短小，他坐直了身子，把烟摁熄在烟灰缸，提笔便开始写：

湛蓝的天空一望无际，与它相接的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远处，一位十四岁左右的少年牵着一头牛缓缓走来，只见少年忽然转过身对着后面大喊道：“爸！妈！你们快点！”“来了！”听到后面传来的回复，少年才满意的回过头继续往前走，时不时还学一两声牛叫

“哞......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