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十九次飞行之后,我最近刚刚结束了接近五个月的漂泊,停留在了英国南部一个小镇上。大体绕过了地球不小的一个范围,在香港、北京、大理、昆明、兴义、冗贝、贵阳、新加坡、马尼拉、塔比拉兰、宿雾、哈咯那、伦敦、埃克塞特之间或独身一人、或跟随好友、或被迫进入某一社交群体,多次地往反着。来目前这个小镇的经历是另外一个故事,要讲的话还需要大几千字。我只是禁不住在想最近我的故事,我周遭朋友的故事,我看见的和听见的,以及我希望或者不希望经历的一切。
我的朋友圈在我反复折腾自己的生活之后并没有怎么变。大概率是因为我已经失去了融入社会的能力和兴趣。在香港的老友如今也在英国,没有时差,都不快乐。从我落地希思罗的第一秒起给我打电话哭到昏天黑地,我一个人拿着两个28寸的箱子差点儿被她吓到误掉机场快线。你猜的不错,原因很简单也很复杂,分手。其实我也没分过手,我也没有开心理诊所的能力,更没有什么实际性的解决方法。
可是我愿意听。也不是自夸,现这个社会场子里面,但凡能遇到一个愿意给你花时间的人,性取向对的上就嫁了吧。
我们每天打视频电话一两个小时,直到她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我也决定要去伦敦陪她散散心。失恋里面最痛苦的永远是还鲜活着地,一回忆就可以回忆三天三夜的美好回忆。我没办法再找个男朋友给她,我只能讲讲我自己的故事,告诉她这世界上苦痛还有很多很多,这一关她一定过去。
我的另一个老友,同样异地他乡,同样痛苦:他动心了。我一边嘲笑他刚来几天就进展神速,一边又深深难过。有时候我们不是不明白有些感情开始得无端,结束得寻常,像是一条平坦的大路我们一眼就往得到终点,可是我们还是挥手拦下来了那一辆快要开走了的车。我不是不知道不可能,我不是不知道到冥冥中给我安排的是另外一段人生,可是我忍不住想啊,不是你的话,一切都多么可惜。
最近在知乎看了很多知乎上关于林夕作词的解读,最喜欢的一首莫过于《钟无艳》了。
永不开封的汽水,让我抱在怀内吻下去。
都说“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可是我宁愿希望你没事,我可以接受你永远都不找我,只要你自己平安喜乐。评论总是比歌曲精彩,大概是因为同样的心境,能配一万种不同的曲折故事。有一个姑娘可能在知乎回答里面搭了最多层的楼。本来是想表个白结束一段耽误青春的感情,可是谁又能想到这一句“祝君好”发出去之后,牵绊不是说断就断的。陆陆续续又写了三年这个告白故事,在今年五月天演唱会上又更新了一张照片。是阿信在唱《突然好想你》,姑娘这样配了文字:
怎么还是你。
很多悲伤的朋友中间,有一位跟我有些时差的少女在纽约仿佛过的还算可以。我们非常像,基本把吐槽都变成段子,每天跨越时差来一段嘻哈。我们不像的地方在于,我还是会在文章里说实话的,她大概挨一挨就过去了。
“最近过很惨了,没有朋友圈的”
“我大概每天都走在街上都害怕被打劫吧”
“你是他妈在纽约自己租房子是什么feel吗?”
大概只有我知道她在打下每一个字的时候,都双臂交叉抱住自己,双眼受惊地看着周围,不想跟着人潮的方向走,可是也害怕落单。我们都想生活成酷酷地女超人,可是很多时候,被人帮助和照顾是多么好,多么令人奢求的事情啊。这事情降落不在我们头上,唯一难过的就是,在香港我们还能互相陪伴,现在我们只能做彼此手机里的拓麻歌子。
我刚来在英国租的房子住下来的那天,被吓的不轻。住在同一幢房子里的室友都善良的不行。拖着行李找不到家里的路,有人私信我讲路线,告诉我找不到就给他打电话。第一天到的很晚,特别累了,就会有人将有给你留饭,这就去给你热汤。倒腾不明白暖气怎么修好,对门的小哥微笑着送了电暖器过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感谢,一切都有些overwhelming。我也不知道是我自己生存这两年环境是太糟糕还是怎么样,我真的已经不适应这些善意了。你们没必要对我好的,没这个道理的。
有这样一位在香港放不下的友人,安全感低进尘埃,像被这个世界放进了单独隔间,默认玻璃窗外的人都危险。他有一次问我,朋友亲戚都来来去去走了几个轮回了,我又何必还在。我已经忘了如何作答,但是啊,我想你我若已经是这个世界最孤独的两个人了,再走散就回不来了,那就当这是最后的人性好了。
最难过的是我自己。为了安慰那个分手的朋友,在每天视频的节奏里我决定给她讲讲我的故事。我跟她讲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并不稀奇,你大概是没见过上个学期我跪在宿舍和门口哭上不了课的样子。其实上港大以来一直都过得不好,我还在联系的北京旧友都看得出来。当然我也不怎么联系以前的朋友,每年都会拒绝很多邀请,真的很不好意思,可是在我没有收拾好自己之前,又该怎么有信心站在旧人面前呢。大概大二上就已经十分不开心了,情绪在可控范围内,但是每次不开心都可以持续很久,已经到了会影响生活的地步。当时想的好好的,交换回北京歇一歇就好了,反正清北也是好学校。
然后就是我妈的反对意见了。
我编了挺多回北京的理由的,打了这么多年辩论,我觉得这些论据也都还立得住。我要拓展一下清北的朋友圈,我要找在北京的实习,我要好好喝中药把很多病根治好。都是借口,没有实话。实话就是我太累了,我一点都不喜欢香港,我已经不开心太久了,我想回家。对于当时19岁的我,真的,我人生的最后一条退路就是回家了。
可是回北京就没有办法给家里争脸了。别人家孩子都去了哈弗耶鲁了喔,你高考都考去港大了还回什么家呢?这样就缺一份海外履历了,太亏太亏。
我想说最亏的不是彻底失去我吗?但我没有。当时吵的很凶,特别不愉快,但我还是在报名表上填了北大,我想就算住宿舍不回家也还好。天意难违,总之一大堆事务性工作和情绪起伏之后,北大在deadline大概四个月之后通知我:本校今年不想接受内陆生回内陆。
崩溃到什么程度呢,去黄大仙求签,解签的阿婆看着丝毫没有血色的我说,明天就买张机票回家吧,平安符送给你,要好好活着。慌乱之中,港大建议我选择sem2交换,选择余地大,学校也相对好很多。我说我必须sem1走,排名专业都不重要,我必须尽快走。
再让我在港大上这半年学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活着的瑞塔了。当时坐在HKUWW office里面,眼含泪光的那个小姑娘真真切切地这样想过。当然我对外的理由也编得很恰当,sem2面试多,留下来找实习找工作,交换还是sem1的好。
其实早在成绩出来之前我就知道大二下会考崩的,我连课都没怎么上,考什么试呢。最严重的感受就是生活不在自我控制的范围内。情绪不是,食欲也不是。有时候穿好衣服收拾好了书包是准备出门上课的,走到宿舍门口突然一股什么念头堵在心里,眼泪哗啦一下就控制不住,抽泣到开不动门把跪在地上,就这样又翘了一节课。有时候一天一口东西都不吃,然后突然在某些时候打开PHD外卖点三人套餐,二十分钟内自己全都吃掉。然后再反胃,再吐,再睡着觉。我认真研究过每一种自杀方法,科学意义上讲,上吊比较实际,割腕比较形式主义。每一个完整醒着丝毫没有休息,也丝毫没有逃离的夜晚都有极其强的记忆点。我当时是17号上午12点考完最后一门,定了下午三点的机票去云南。去见一个很多年的闺蜜,像是另一个自己,是极少数、或者说唯一可以任何时候说见就见并且说实话的人。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上述这些情绪破坏力极强,却又是很好隐藏的。几乎没有人知道瑞塔有哪里不对劲,或者我也没有敢跟谁讲。我对世界没有那么多的信任了,在我知道我自己家都回不去的时候,别说我幼稚,一个被惯坏了的孩子就是很绝望。当时可能只有李米对我有一些担心,总是叫我吃药看医生。有一次,各种自己折磨自己之后过敏到出不了门,然后又赶上了莫名其妙的假期,校医不上班。当时情绪已经很脆弱了,哭了很多很多次以后打电话给一个自认为还算关系好的朋友,求她陪我去坚尼地城一家一家敲门找医院。她兴高采烈地来了,陪我看完了病,送我回了宿舍。现如今我问她,觉得当时的我有什么异常吗,她说当时净忙着谈恋爱了,外界情绪的感知都不是很强。在菲律宾的时候,我也有一些情绪很失控的时刻。我会等到室友去睡觉了,自己走到一楼和二楼之间的楼梯上,坐下,抱着纸巾盒,哭。不能出声的,当时住的房子是没有隔音可言的。
真的难过的时候,能自渡的时候只有自己。
哦对了,关于现在为什么这么爱哭这件事情可能也是有历史渊源的。从很小很小我爸就不让我哭了。我可以犯任何错,可以出门跟人打架,可以掀桌子骂脏话,就是不能哭。我爸说哭就是示弱,在这一仗没打之前,自己绝对不能退下阵来。我记得小时候只要稍微一抽泣,我爸就会把车刹在拥挤的三环路上,跟我说:眼泪不停就下车自己走回家。所以在自己出来上大学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上一次哭是几个月大。我一直很敬仰我爸,我觉得我要是个男孩子应该就是那种铁骨铮铮,枪子进胸膛眼都不眨一下的。我这辈子的前18年也是这样做的。可是当我遇到有些情绪我自己真的没有出路解决又不能回家的时候,我才发现哭是一件多么好的事情。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我酒量挺好的,可是这个暑假跟我爸喝的时候我醉过几次。他知道我不开心,可是他的思维方式只能支持到他去问我为什么。我喝多了哭得很凶,我说我每次从北京机场起飞都很开心,一落地香港机场那种潮湿就会让人想掉眼泪。我爸会让我找原因,会让我解释每一种开心和难过背后的原因,我说不出来他就会努力脑补。其实我觉得很对不起他,他一把年纪了,应该看着我争气的时候,我却还在经历因为离家不回的种种不安。我很想告诉他有些情绪解释不了,我说不出来原因,可是痛苦很真实。这真的不是小孩子闹脾气一会就过去了,我自己根本不知道它能不能自我痊愈。也不是你都经历过,你都挺过来了就代表我的都没事,我有事,我没办法没事。
一般我不会说话,我会觉得自己不孝,然后想办法get over it。
我刻意地将暑假安排得非常非常忙,很多问题的解决方法就是忙到没时间想。一天换三个机场,飞完红眼航班就感冒,我忙着处理生理基本需求的时候,情绪就很少来打扰。看多一点人和事有利于人看开,这是实话。可是社交能力的恢复,不要动不动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还需要那么一点点时间。我在刻意让自己经历贫穷,经历世界上不太美好的一切,一方面自我释怀觉得自己没有那么糟糕,一方面我正在艰难地转变我的世界观,对一切。当你自己的人生一帆风顺的时候,谈什么同情和善良都挺假的。我从小到大生活的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精英”。仰仗良好的出身背景,独裁的教育资源,对外界的一切评价都是双手叉腰,眼神朝下。一切举动以GPA为先,一切兴趣爱好以能写在简历上为准。穷人们的生存状态在演讲辩论时候是知识点,其他时候还是今年秋招比较重要。我以前就这样,一点都不假。我高中时候人设可完美了,但是我现在一丁点都不怀念。
有经历过一些被生活打败,知道站起来特别难的日子之后,才能真的理解给别人一点关爱之多么重要的事情。让以前不成为空话的前提,是感同身受。马加爵那个案子里的一个细节一直让我想了很久。精神错乱失去理智的马加爵手里拿着菜刀,藏在宿舍门后准备给下一个倒霉蛋致命一击的时候,进门的室友问了一句“吃了吗?用帮你打饭吗?”然后他神乎其技地放下了刀,平静地迎接了室友来去,然后再处理其他尸体。这个室友成为了唯一一个生还者。我有一个身边人,在异地他乡选择了自杀。我当时很认真得再想,如果有人,哪怕就一个人愿意抱着她说没事,说可以跟你走过去,说你的痛苦我不能理解但愿意陪伴,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有道理吗?肯定的。去一些非常落后的地区生活过之后,我非常明白贫穷的背后有落后的体制,懒惰和很多积攒的历史原因。脆弱的人很大程度上自己问题大于社会外界给的压力,有可能是被惯坏了太久,有可能是时代病综合患者,但是人崩溃到那个地步的时候,没有别人的一把援手,就真的很难走出来也是事实。Poor Economics里面有这样一个理论,大体就是,穷人自己完成脱贫这个举动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一旦有人进行指导,灌输一点关于micro-enterprises的知识,一个村庄就可以达到长久而稳固的脱贫。身边崩溃的人很多,愿不愿意做那个源动力,看你。
被理解和被接受比寻找原因有意义。我在想自己崩溃的时候如果不是被质问到底是什么客观刺激导致情绪失控,而是被拥抱和宽慰情绪崩溃的不是怪物,我依然可以是一个值得被爱的个体,一切都会好很多。现在的我自己可能比两三年前柔软了很多倍。人总之在经历中成长,见过了无良高压的学长姐之后我才会时刻警告自己做学姐的时候半点架子都不能有;经历过非常不好的情绪之后,才会非常有耐心听每一段不尽如人意的故事,然后说:我都明白。
有一个远在香港的朋友给我讲过他的故事,我很难过。这个世界冷漠太多,多到不好举例。我们对人际感情的信任度越来越低,基本越远离人群,越安全。社会冷暖冻了一大块冰,有市井的烟火融化就是了,我来。
前几天王逅逅那一篇《那些人间蒸发的留学生们》火的不行。作为她个人公众号最早的一批关注者吧,想看着一个老朋友走了一段自己也感同身受的路,很感概大家都没死就好。我当时把文章转给了我妈,我说“就当正式解释一次我为什么闯不下去了要回北京吧。”
我临走时候跟香港老友吃了最后一顿饭,他说新的地方就会有新的爱恨,enjoy。
不说别的,为我自己接下来的一段日子祝好。其他都不重要,保持善良,先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