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悠长的回廊里,一男童面沾笑意,步履急急。
远远看到回廊尽处的石桌上,有一女童,提笔练字。男童走及跟前,道:“婉儿,今家母特做艾饺 ,嘱吾带汝前去品尝。”
“而字未练,恐家父责怪。”神情中却带着些渴望。
“且莫担心,万事有吾。”
他牵起她的手,绕过回廊,走过小径。马蹄声哒哒而来,姑娘把玩着青梅花枝,能遇到,便是缘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吾闻,宣和七年,金兵南下。靖康二年而破汴京,陆家上下,一路辗转乃至山阴老家。”婉儿眉头紧凑,面露关怀之色。
他看着她小脸沉思模样,心头如蚁虫啃噬,说不清道不明。
“家父家母一路颠簸,有其照顾,不曾辛苦。勿忧,国有难,男儿当负天下事。”
男儿志在四方,她知道他心存天下,也暗暗下了决心。
骤雨初歇,倒也去了些闷热之气。余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秋水长天一色,此番美景,当有知音人。
他低头在她身边耳语:“婉儿曾读《关雎》?”她羞红了脸:“未也。”
“关关......”才说出二字便被婉儿捂住了嘴:“哥哥尽知捉弄婉儿,吾先回。”她走得急切,他在身后笑得开怀。
关关是离爱情最近的鸟,手采荇菜的女子,清波随风摇荡。她总是给他背影,正值豆蔻年华的女子,带着不胜凉风的娇羞。正是这一颦一笑,轻轻拨动的琴弦,反而回味至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除夕夜晚,两家人汇聚一堂。席间,陆母问道:“过除夕,游儿遂及弱冠之年,可有心仪女子?”眼神却不疾不徐地瞟向婉儿。而此时,婉儿正吃着她最爱的干菜焖肉,借机低着头,却意不在吃。
“孩儿心意,母亲定知,只不知婉儿妹妹何意......”说着,便夹了婉儿最爱的干菜焖肉给她布菜,添精带肥,沾些汤汁,味道最为鲜美。
陆母在一片笑声中起身,拉于一边坐下,命人拿来一金钗,“此为家传凤钗,吾进陆家,老太太传于吾,吾将此交于汝,为两家结亲之信物,可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尽听长辈安排。”
陆游便顺势单膝跪下:“吾定悉心照顾婉儿,天地可鉴。”
不知桃花映春风,还是春风念桃花。那一树静默开放的桃花,灼灼而立。树下有人走过,不敢采撷。花开尽好,因有种花人。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婚后一年,陆母便召陆游于跟前。
“汝速跪”陆母拍案而起,怒斥道,“金兵南下,靖康之耻,男儿心济天下,汝已位至登仕郎,而怠慢学业,竟日拘泥儿女私情,是以不义。汝可认?”
“孩儿认。”
“现今,吾若让汝休妻,汝休否?”
“吾之过也,定苦学,期母转意。”男子的脸上略显焦虑。
“吾多数提醒,然婉令吾扼腕叹息。当休,吾与婉,汝自选。”话落,陆母出门不顾。陆游跪于地上,男儿泪下,难以抉择。
三日后,一纸休书。唐婉走后,只留下一盆秋海棠,也作断肠红。世间安得双全法,此去经年里,良辰好景时,夜半初醒,却少枕边人,思量许久,才知梦中人已离去。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苦读三年,陆游赴临安参加锁厅试,被荐为魁首。但第二年礼部会试失利,陆游心有百感,于是回到家中。
“游儿,今天气尚好,可去赏景。”陆母道。
“甚好。”不想母亲担忧,陆游便应下了。
随意漫步至沈园,繁枝易落,嫩蕊细开,垂野草青青,幽花一树明。倒是好景色,只是游园人无心赏花。
恍惚间看到前处有人,微微抬头,四目相对,万般心事,情起不知何时,一往情深多年,哪能忘却。
“婉儿。”
她看着他,有无尽指责,无尽抱怨,奈何已嫁作他人妇。迈开步子,擦肩而过,从此,只是陌路人。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百感交集,题诗于壁,应是花自飘零水自流。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来年,婉儿又来到沈园,看到墙上的题字,潸然泪下。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长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二十年后,陆游辞官告老还乡。那时唐婉已不在人世了。
只是有时候,日落黄昏下,梧桐更兼细雨,犹记起年少时,他牵着她的手,她唤他哥哥。
是的,论功名,他苦读圣书,位及宝华阁侍制;论孝义,他遵从母命,登科进官,另取他人。他对得起天下,对得起父母,唯独负她一人。只能用余生的思念作为偿还。
沈家园里花如锦,半是当年识放翁。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闭上眼,希望下辈子能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