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到凌晨时分,楼上总会传来拖拽重物摩擦地面的声音。林琪睁开眼睛借着窗外的一丝月光紧盯着天花板,有些害怕。她住的小区建成不到三年,楼上可能由于是顶层,一直没有售出。前几天北京连续暴雨,由于担心渗水她还专门上楼关过窗,整个毛坯房里完全没有售出要开始装修的痕迹。林琪很想上楼去看看,却又不敢。她想起之前亲戚家半夜来了小偷的事,亲戚说人醒了感觉到有人在屋里走动身体却完全动不了,第二天早上才缓过神家里值钱的东西全没了。她又想到之前老肖嫌防盗网装了阳台显得闭塞,她自己也觉得住这么高没有必要,便没有装。要是有人想从楼上翻墙而下也应该挺容易的。牛鬼蛇神什么的她倒是不怕,甚至于还有些微微的期待。要是老肖还在……她默默的叹了口气,最终困意还是占了上风,林琪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林琪按照朋友的建议去找了物业,物业答复说你家楼上的确是还未售出的状态,要不晚上找保安去看看吧。那天晚上林琪很早就上床躺下了,她想趁着奇怪的声音还未响起就赶紧睡去,要不胡思乱想的又睡不着。就在她准备关灯的时候,“呲——”的一声,刺耳的声音响起在林琪头顶的天花板上。她看了看钟,九点半。耳边传来隔壁邻居家的电视声。林琪定了定神,深吸了一口气,披上外套,决定去楼上看看。
顶楼有两户房,另一户还在装修,门外贴着装修巡查单。林琪站在门口,感觉这个世界现在唯一的声音就是自己的心跳。她伸出手,握住了落了不少灰尘的门把手,下压……吱呀一声,门开了。楼房墙外的装饰灯照进来,林琪看到的仍然是一片片粗糙的水泥墙壁和地面。她探身向里望了望,没有光,也听不到声音。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林琪有点害怕,既害怕看到些什么,也害怕什么也没看到。还不到十点,她咬咬牙,暗暗告诉自己。邻居们都还没睡呢,她抬起一只脚,跨入了房门。说不定一会保安就上来了,她快速走进房间里侧,站在门廊处向各个房间都望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窗户也保持着她前些天来了以后关闭的状态。没有风,也没有声,空气像凝固了一般,林琪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她迅速转身,小跑着出了门。
今晚又要失眠了。林琪躺在床上,暗自感慨自己胆子真是大。以前一起看恐怖电影的时候,老肖总是在关键的镜头出现前将头埋在她的肩头上,碎碎念的问着出来了吗还没出来吗,林琪的脖子被他的头发刺的发痒,她翻着白眼推开他,像推开一只撒着娇硬要往自己怀里钻的小动物。他还常常指着屏幕中某些个可怜的角色深有领悟般的慨叹到,不作死就不会死啊。自己刚才的举动就是典型的作死吧,林琪微微叹口气。所以就算老肖在,肯定也比她更害怕。这时她便可以轻蔑的冲他撇撇嘴,告诉他乖乖躲在自己身后,给他展示什么叫镇定自若。
林琪哭了,泪水在黑暗中默默流淌,沾湿了枕头。两年过去了,她还是会在各种各样的时刻突然就掉眼泪,蝉鸣的夏日午后,落雪的冬日清晨,忽降暴雨的公交车站,人声鼎沸的菜市场,那些彼时根本没有在意的片刻如同老肖的头发般坚硬,直接而锋利的戳穿了林琪的心。都怪自己有意无意的一句“陪我过节”的玩笑话,老肖将原本是当天中午从吉隆坡出发的航班改到了凌晨。早晨打不通电话的林琪看到了电视和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航班失联的新闻,开始了长达两年的希望与绝望交替的昼夜。
止不住的抽泣让林琪差点忽略了楼上又开始响起的摩擦声。可能是哭累了,她竟没有再觉得害怕,就这么平躺在床上调整呼吸让自己恢复平静。摩擦声不断传来,长短交错,偶有停顿,在这洒了月光的夜里居然有点像蹩脚的二胡新手拉出的乐曲片段。林琪突然觉得,自己可以体谅这个没什么乐感的乐手,和他和谐共处了。
第二天是周六,吃了早午饭林琪便百无聊赖地躺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开了扫地机器人在地上不辞辛劳地奔跑。突然间林琪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盯着那台黑色的圆形机器,发现它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总是按直线行驶,直到碰触到障碍物才会变换方向。像是在跳一出有节奏的舞蹈,它行走,在没有碰到任何障碍物的情况下停止,转向,继续行走,转向。在买它之前,林琪阅读过不下十篇各类扫地机器人的评测,它们的编程线路各有千秋,但都是碰到障碍物才会触发转向动作的,绝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在平坦空旷的房屋中间突然变换方向。在目不转睛得盯了它十分钟后,林琪起身拿来了纸和笔,开始记录机器人的运动路线。
老肖是资深的无线电爱好者。还在学校的时候林琪就总跟着他去参加那些无线电社团的活动,除了电台联络,她还在闲暇时阅读了不少老肖买来的密码学书籍。边看着那些杂乱无章的动作和路线,她边嘲笑自己,一个人一直宅着看来也不行啊,得出去走走了。
又是毫无生气的一天。终于捱到了夜晚,今夜楼上那呕哑嘲哳的拖拽摩擦声音来的比往常更早,盖住了楼下依稀传来的广场舞配乐声。停顿,拖拽,拖拽。林琪望着桌上白天画下的图纸发呆。刹那间的一个念头像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翻过纸张,她开始在背面的空白记录起来:长拖拽,长拖拽,长拖拽,短拖拽,短拖拽,短拖拽。如此循环往复。林琪睁大了眼睛,盯着时钟开始计算这些拖拽之间的停顿时间。
时间仿佛停止了。她翻过纸,看着机器人的那些动作记录。林琪想要重新开启机器人,这种感觉和前天晚上在楼上进门的时刻是如此的相似,有或无,都是失望,亦都是期待。按下按钮,机器人开始工作。行走,行走,行走,转向,转向,转向。中间的停顿时间林琪甚至于不用看时钟去计算。她觉得自己整个身体的血液都在升温,沸腾,接近沸点的血管要爆炸了。是太热了吗,是太热了吧,决堤的泪水早就不受控制得铺满脸颊。摩斯密码,88。从第一封表白的情书开始,这两个数字曾出现在老肖给自己写的无数封信和邮件的结尾,代表的含义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
Love and kisses, 告别之语。
林琪瘫坐在沙发上,她一点也不想要这个结局,她宁愿在希望和失望的泥潭中不断挣扎。泪眼朦胧,声音嘶哑的喊着老肖,她并没有注意到,机器人早已停止运动,天花板上也恢复了平静。万籁寂静的夜里,只剩下她的抽泣和呢喃川流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