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长的时候,逼仄的楼房间看见几个读书的人的殊为不易。青春大好的年轻人平时难读几两文字,这闲之又闲的光景更是遑论酬机奉册。加之心头无事,便是自然向着外面“餐芳饮露”去了。
若是说走就走,我这也算任性了。一本小书,几件换洗衣服,攥着一张尚可承受的票根便去了广西。
火车一开动,不是回到故乡,便是向着远方。躲过了风尘仆仆的前脚后脚,在人群里悄然归位,剩下的便是自己死心塌地的在人声包围里默然端坐。
流浪的诱惑下,外界的一切全成了想象,流浪不是生活的主题,但倘若缺少信马由缰的信意浪漫便不完整了。火车的发明真是伟大,远足访友用不着翻几座山抑或走走几里路,省下了脚力,算是大大宽慰了生活。
一路向南,长途旅行的时间剥夺了人的活力,自己格外敏感和畏怯。一眼看见那些火车上吵闹的“弄潮儿”,趾高气扬,便觉着难受。手里捣鼓着零食和现代化的高科技还嫌不够,仍要孤注一掷靠些突兀的声响显摆小天地的自享。每逢这样的时候,不是“衣蔽缊袍与衣裘者立”的无奈,是些看着“侏儒饱欲死”的同情,这难免有些酸味了。
如我无用之辈,只能躲在外套里,把地图拿出来查看。目光在千里之间来回,痴想着其间在夜幕雨帐笼罩下的无数江河和高山。这样的夜晚,为了把这种没出息的惰怠心绪驱赶,我也只能这样默默的看看或者睡了。
《先知书》的所罗门觉着文明人的痛苦是身体困倦。但是偏有人能“苦中作乐”,从躁动的病痛里滤出某种快乐的赔偿。回头想想,徒生的焦虑是万万没有必要的。
到南宁的时候,已是第二天,天刚刚发白。南宁气候润泽,地质丰腴,所以含得住热气,养得住植物;树木一律高大显眼,枝叶的绿都重一些。在青秀山的时候,可见的是花团锦簇,全无湖南阴雨的意味。青天碧落之下,你还可以饱觉着一种元力满满的生气。说的文雅些,便是一种明朗的情调。拜了趟山顶的佛寺,联语精妙,山门前移栽的两棵菩提“高大磅礴”。第四夜,吃着南宁的芒果,便向着桂林阳朔行了。
夜里深沉的厉害,绿皮火车上遇着一位七十二岁的老兵。浓重的川音,一字一句像落地的炮弹,垂老狷狂没有失去本来的面目。对谈到无言处,沉吟一笑通,多的是襟怀长者风。人到了一定境界,自然洒脱起来,终至于得失俱亡,死生相同了。东坡先生有“也无风雨也无晴”的词句,人生到此,对天气也客气起来,还有什么比这更有况味呢?
桂林北的街道上,路人们从四面奔来,衣服都很漂亮,还有不同肤色的外国人。他们和我都拼命地伸长脖子要赏鉴这座城市。宾馆是街道的齿轮,一家隔着一家,没有一条缝隙,没有任何诗情和富于冲动的精神诉求。
一到深夜,涌出的三轮车招呼着行人去看表演,三块钱一位。膨胀的旅游城市急于突破伦理的道袍,庸俗的靡靡之音转化为另类“我在”的呢喃,夜市下如蚕爬的三轮车当着外来者的面自打了一耳光,没有丝毫的掩饰。这是一个外来客对文明享受能力狭窄的自感,这是一座迷信于出售山水和消费激情的城市。站立在灯影的交错城市入口,我听到克尔恺郭尔诡谲的、魔鬼般的声音:“人们必须抑制自己。这是一切享乐的首要条件。”
人们言行举止从容淡定,实则已经殚精竭虑,用尽了心思。这也可以算作此次远走的狭隘偏见。我劣质的感受始终迷信于任何主观的言行都有可能被惊叹成一种魅力,哪怕不带有一点客观性的感受。
匆匆地来,匆匆地去,粗染的颜色使我懒于描述。广西只是我的一瞥,我对于广西更是无足轻重。若是非得要我说出个一二,漓江的山水应是有几处好看,阳朔的柚子也令人回味,西街的店面有些古怪。当然,桂林的啤酒借着肥嫩的鱼仔倒是可以一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