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生产焦虑的流水线门槛越来越低，效率却越来越高。即便是刚出大门的毕业生也是阴云密布、眉头紧锁，似乎这世界欠我们的，欠的由来已久。
接下来俗气的我们没能免俗，加入焦虑大军。
白天在反反复复的事务性工作中做着毫无意义的机械运动，夜晚在激情洋溢的未来构筑中欢喜的歇斯底里，第二天清晨在形式主义的工作逻辑梳理后给自己注射着一支支过期无效的鸡血，到了年底看着账户余额慨叹渺小的欲望却无法填充而垂头丧气。
人这种动物如果无法摆脱弱小，便会在怨天尤人上动用所有的自强不息。
之后成长的根基越发的摇摇欲坠，而焦虑的土壤却一再营养丰沛。
接下来的戏份可想而知，虚度年华却毫无悔恨，碌碌无为却不知羞耻。
吐槽功力和负面情绪水涨船高，能力素质和薪酬水平像领低保。
想必感觉到了，世界和我们一齐抛弃了自己。
2
行业与国家大势对冲，胜算能有几成？迟钝如我，也感觉到了凛冬将至。
长袖善舞者一面作着“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的慷慨陈词，一面把脚伸进了人才市场的大池中动作频频、跃跃欲试。愚昧庆幸者一面心存“改革大潮不责众”的侥幸心理，一面在铁饭碗崩溃破碎的假想中瑟瑟发抖。
而我，此刻坐在出租车上，茫然的看着眼前的车来车往，却不知自己何去何从？
“小伙子，听讲话不是本地人咧，哪里的噻？”
重庆人热情如火，重庆的司机师傅也大多能谈善侃，我回应道：
“大哥，我北方人。”
“觉得（重庆）啷个样吗？”
“好啊，有美人儿有美食的。”
“哎，你们这些外地的都把我们乖姑娘豁切（骗）走了，不过重庆的妹妹歪的狠哟（特别辣）？”
“挺好的啊，我有泸州的远房亲戚，辣不怕啊，不过吃不得折耳根。”
“小伙子，折耳根好得很，治前列腺炎哟！”
这话就这样被这师傅尬聊死了。
“大哥，我今年刚20出头，不指着折耳根……倒是大哥你有这毛病啊？”
“有撒，这一行的都楞个（都这样）。不过怕撒子吗，又不得死。”
我好像突然就明白了语文课本上讲的“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对这种天性乐观“没心没肺”的人，好奇心本能的驱使我问下去。
“大哥，最近滴滴和uber抢生意，日子不好过吧？”
“是撒，不过怕撒子嘛，想找钱（挣钱）还怕找不到迈，大钱不好找小钱还找不到迈！小伙子，到了！捡好（拿好）东西。”
和司机大哥道谢后，我下了车，看着大哥把车停靠在路边，下车做了几个拉伸动作又做了几次深蹲，之后麻利的爬上车，扬长而去。车窗没关，飘出几缕音乐，是许巍的《曾经的你》，大哥那沙哑且跑调的“嘀哩嘀哩嘀哩嘀哩哒啦”声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听不见了。
后来每每焦虑来叨扰我，我就能想起司机大哥臃肿的身躯做着蹩脚却充满力量的动作，还有那可笑却可敬的歌声，之后焦虑就像是被电解了的水，烟消云散。
3
这个世界很吝啬，他偶尔会一时兴起把你扔进寒门，给你一个永无翻身之日的假象。但是有的时候他却抽风式的大方，比如他从来不会阻挡你向上一级台阶迈进。
一个而立之年有资格说自己而立的老友讲：“条条大路通不通罗马我不知道，但是你想去北上广深，只需要几百块几个小时！那里的房子你虽然买不起，但是那里的盘子端起来更贵一些。”
我听得直点头，然后发现，焦虑的人，和他比起来，最大的特点就是闲的“〇”疼。
“〇”疼到底有多疼，踢球的时候被大力抽射正中靶心，或骑“大二八”自行车时脚蹬子踩脱了的人都尝试过，应了那句热词，“老铁，扎心了！”
而这一疼，就疼进了骨子了。老话讲“穷到了骨子里”，说的就是这种疼。
有一句话听到耳朵起茧：“比你优秀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比你优秀的人比你更努力”，我想这些可怕的人就可怕在完全没空去焦虑，再或者比起焦虑，他们更擅长解决焦虑。
想想，比起辗转反侧，焦头烂额，确实付诸于行动，一次次把问题扼杀在萌芽里听上去更酷一些。
后来一次出差，再遇到这位老友时，把我的心路历程和他讲了讲，他哈哈大笑。
“其实我也没你说的那么神，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家家有本经难念，我也焦虑。”他一口把面前的酒闷掉，说：
“不过焦虑的时候呢，我会去下意识的控制摆脱焦虑的方式，但凡浪费时间的和有损健康的，我是绝对不会考虑的”。
看他的瓶子见底了，我招呼服务员过来续瓶，他赶紧打断了我。
“其实今天我就有件挠头的事儿，所以答应和你出来喝酒，不过也止于三瓶了，要不第二天脑子蒙的啥也干不了。如果工作的思路被打断了，再拾起来至少也得整理一整天，浪费不起”。
说罢扬长而去。
这让我想起了《我的前半生》中贺涵带罗子君参观比安提公司日常的那个片段，在夜幕降临后，每个人都褪去了工作中固若金汤的外衣，让高速运转的大脑得以放松，三杯两盏淡酒，之后缩进自己的软榻中，等待第二天的到来。
而我的老友和他们是一样的，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毫无困扰，只是懂得把焦虑量化罢了。当一份负面绪具象化了，便没那么可怕了，也更容易被焦虑的载体排解掉。
这个做法的官方名词，叫做理智。
我再次想起了那个天性乐观的司机大哥，他也一样，在面对市场竞争时没有怨天尤人，也没有丧失理智加入“出租车罢工”大军，更不会去做殴打Uber、滴滴司机这种愚蠢的举动。
他很清楚问题出在哪儿，有炎症就加强锻炼谨遵医嘱，市场不好就提升服务质量，有交接班的客观缺陷就做好路线规划。
人还能让尿憋死？憋得不行就尿呗！
4
再后来碰到司机大哥是半年后，他开着一辆崭新的大众迈腾，成了滴滴专车司机。虽然他操着一口椒盐味普通话，那亲切的“楞个楞个”已经变成了“您好，滴滴专车为您服务”，但是我依然知道那就是他。
不过曾经的拉伸和深蹲已经变成了简单的抬腿动作，想必已经消炎了吧。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