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吃饭,不管主菜是否丰盛,一碟咸菜是少不了的,雷打不动的。这盘咸菜嘛,也许是辣椒、香菜、葱切碎加味达美、香油拌的,也许是芥菜疙瘩切细的咸菜丝,有时候是从超市里买的榨菜丝、海带丝等成品,直接盛到碟里的,不管怎么样,总有一盘咸菜在桌上。
这就是原生家庭的力量,就是母亲培养的味蕾,也是那个时代的写照。
作为出生在七十年代的人来说,谁家里没有一个咸菜缸,那一定是不会过日子的人家,在院子里、堂屋门前或锅屋前边,总有一个大号咸菜缸承担着将全家的地瓜煎饼、地瓜面饼子送入肠胃的重任,没有它,很难想象日子会怎么过。
深秋来临之前,等到将要收芥菜的时候,母亲会把我家那个装咸菜的大号瓷缸里的残余碎菜清理掉,将缸里的盐水倒掉,把缸放倒,用水一遍遍的清洗干净,然后向着太阳的方向倾斜着,待晒干之后用盖子盖好,就等着腌咸菜了。
等到父亲将芥菜疙瘩,也就是芥菜膨大的根茎用胶轮推车推回家里后,母亲一个个的将它们的茎叶割去,将泥土和细根清理掉洗干净,然后根向下、削平的根茎向上在缸里一层层码好,码的时候将粗盐放在根茎上,等差不多放满的时候先停下来,等几天芥菜疙瘩上的一簇簇盐快化完的时候,母亲就用花椒、大料等集市上能买到的调料煮水倒入大缸,等调料水没过芥菜疙瘩就算成功了。这些调料里边,有一味是母亲自己发明的——春天采摘香椿叶的时候揭掉皮晒干的嫩枝,也算是我家咸菜超好吃的秘方吧。
日子在忙忙碌碌中过去,待特意留下的老芥菜疙瘩吃完后,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新咸菜就可以享用了。新鲜的芥菜疙瘩,被母亲切成小孩手指头粗的咸菜棒棒,被父亲戏称为“檩棒”(盖房子的檩条)粗的条条,就着里边卷着葱叶葱白的煎饼,正在长身体的我可以一口气吃下三个大号鏊子的烙的地瓜煎饼。
芥菜疙瘩是饭桌上必不可少的常备军,其他饭菜可以没有,但是少了咸菜,全家人都会眼睛四处游走,分明在寻找什么,这时候母亲就会心领神会,飞快的去咸菜缸里捞出一个大疙瘩,三下五除二切成条条,因为仓促,粗细不均,就成了父亲口中的“檩棒”,待咸菜端上桌,吃饭继续进行。
而咸菜疙瘩之外的主菜和主食,是不能不提的,主菜经常是豆沫菜,主食是地瓜面饼子或者煎饼。豆沫菜至今仍是农家餐馆里最受欢迎的一道菜,做法简单而富有营养,黄豆泡发磨细了加水成沫沫,下锅烧开后放入焯过水切细的萝卜菜、地瓜叶、白菜等等,就是沂蒙山区人们最爱的“豆沫子”了。这种菜下饭的咸菜,最好是切细之后加点红辣椒拌一拌,简直是绝配,能让人吃得满头大汗,直呼过瘾。
芥菜疙瘩是咸菜中的主力军,但不是唯一的兵种,在上顿萝卜下顿白菜天天重复的冬天和青黄不接的春天,桌上一盘咸菜棒棒是必不可少的,于是那个大号的咸菜缸逐渐消瘦,浑浊的盐水里芥菜疙瘩离水面越来越远,为缓解这种危机,有必要丰富咸菜品种,增加各种口味,于是各种杂牌军就出现了,什么萝卜片、芫荽根、嫩姜、胡萝卜,只要能够生着吃的东西,尽管往里放,如果家里有客人来有幸买到大棚的青椒,那是必须投放进去几根的。这样,芥菜疙瘩在底部,咸菜缸的上半部漂浮这各种各色的咸菜了,中午放学回到家后,如果看到大门紧锁,我就知道父母哥姐忙地里的活计回不来,于是就像地下党接头交换情报一样,从门边的墙缝里取出钥匙,打开家门,同样的方式打开房门,从煎饼缸里取出煎饼,洗棵葱卷在里边,蹲在咸菜缸边上,开始了一番搜索。
时间越到春天,搜索难度越大,芥菜疙瘩优先保障大人外出去地里干活带饭吃,里边的杂牌军就顶不住了,往往春天快过完的时候,一根木棍搅来搅去,浑水里飘起几片零星的杂菜,好在春天地里不缺各种野菜,有些可吃的可以投到盐水里去,这就属于“游击队”了,也可以应付一下局面,而夏天自家菜园里辣椒成熟的时候,咸菜缸又会充实一下了,阴雨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时候,兄妹几个都会拿着煎饼,凑在咸菜缸前搅来搅去淘宝了。
在日复一日的“淘宝”生活中,我们一个个长大成家了,每次回家,总忘不了带几个母亲腌的芥菜疙瘩,而家里虽然只有父母常在家吃饭,母亲还是不忘每年都腌一缸咸菜,等我们回家离开时,母亲总是亲手捞几个疙瘩包好放到我们手里。
后来生活好了,咸菜的地位逐渐下降,村子也改社区了,全村住上了楼房,老房子被推倒成了耕地,不知道从哪天起,母亲的咸菜缸从生活中消失了,但是那座老房子,那个为我家做出不朽贡献的老咸菜缸,却永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