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秀才的家乡,原是十分荒芜,干旱缺水,当地居民生活困顿不堪。土壤肥力薄,别说种菜种粮,连树木都不能活,只有一些野草零零星星地分布。于是,当地人称自己的家乡为“陆凉”,取陆地荒凉之意。而在这恶劣的条件下,温饱尚属不易,勿论读书。而秀才原本也是种田人,一日午后小寐,有一白衣女子翩翩而来,仿若仙女,自称姓杜。杜姑娘与秀才行礼后,教秀才读书识字。日日如此,风雨不断,而秀才每到午后,便困意顿生,昏昏睡去,与杜姑娘相会。
一日,杜姑娘对秀才说道:“你读书日日不缀,已有些日子,何不考取功名?”
“功名?那是什么?”秀才问道。
“天下有多大?”杜姑娘反问道。
“我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只知道入眼所见,尽是荒凉,行走数月,所见亦是荒凉。我们这的人,不知道荒凉之地的边界在哪里,也不知道这天地有多大。”秀才老老实实答道。
“还真是个世外之地。”杜姑娘顿了顿说道:“天地广阔无边,天地间如你们这样的地方数不胜数,小者为村,村聚成乡,乡聚成县,县聚成州郡,州郡聚成国家。一个国家,受天地钟爱,有一国之气运相镇。考取功名,就是得到一国气运之认可,管理一方天地。你若考取了功名,掌一方天地,可借助一国之气运,改变你家乡的面貌,穷山恶水变良田万顷。那时,你们不用为了生存苦苦挣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年年有余粮,不用为挨饿而发愁;男耕女织,夫妻和睦,亲人互帮互助,不用为了一顿饭而翻脸,更不用为了饥饿残食同类。”
听到这些,想到那美好的画面,秀才不由下跪:“求姑娘教我!我愿意做任何事,只要能达到你所说的那样!”
“放心,我自会教你。今后你听我的,改天换地,不在话下。”
此后秀才开始走向外界,杜姑娘传给秀才一个器物,就是“爨”。尽管当时所见尽是荒凉,而正是荒凉困住了当地的人,但有了爨,杂草、野兽的尸体、甚至于泥土、石头,只要放入爨中,受阳光照射,爨下自然生出一团火,将爨中的杂草等变成美味佳肴。秀才再也不用担心食物,专心读书与赶路。
非但如此,每当夜晚降临,杜姑娘现身,随手一挥,爨即变大,化为床,二人相拥而眠。当出现紧急之事,爨可变为一个护盾保护秀才。如此这般,秀才与杜姑娘的感情也日渐深厚,秀才也终于走出了荒凉之地,见到了外面的花花世界。毫不意外,秀才取得榜首,荣归故里。
是夜,焚香沐浴,写文祭告天地,借天地之气运,改造当地。当地居民,当夜只听到雷声阵阵,夜如白昼,甚是吓人。第二天一看,滔滔江水滚滚而流,入眼尽是水,荒凉之地再也不缺水,无数见过的、没见过的植物从水边、水中发起了新枝,无数没见过的鸟兽奔走,而在高地,一座寺庙一夜之间立在峰顶,鬼斧神工,莫不如此。
在与杜姑娘有一次相见后,秀才不由得说道:“杜姑娘,为何你我只能在梦中相会?你教我读书,教我考取功名,教我改天换地,你的真正厉害的大人物,也在我心中再也抹不去!杜姑娘,我想见你!我想跟你厮守,生死不渝!”
杜姑娘眼中亦是噙着泪花:“有你这句话我就足够了!我且问你,你是真的想与我厮守一辈子吗?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当然!没有你,哪来现在的一切。告诉我,要怎么才能与你厮守?”秀才忙不迭地点头。
“即使如此,那我就告诉你。你采五种颜色的藤蔓,编成绳子,再将五色绳一半戴在你的手上,一半放入爨中烧掉,那样你我二人都戴着五色绳,五色绳亦是你我二人的定情信物。待百日之后,你寻一山峰,登上峰顶,我会显形于另一山峰,你们二人烧了五色绳,会升起浓烟,如果我们的浓烟合一,则天意如此,我们就能厮守一辈子。”
“那如果不能呢?”秀才着急地问道。
“那就有缘无分了,只能祝你安好。”杜姑娘颓然地说道。
五色绳的材料很好找到,每当思念杜姑娘的时候,秀才就摸摸手上的五色绳,那感觉,就如同在摸杜姑娘的小手。随着时间的临近,秀才甚至不用在睡梦中才能与杜姑娘相见,他能听到杜姑娘的声音,那声音,就从五色绳中传来。秀才相信,百日很快就会来临,很快,自己就能与杜姑娘恩爱白头。
百日那天,秀才早早来到了峰顶,天气并不是很好,阴雨绵绵,不过,这并不能影响之后的行动,秀才这样想着。阴云密布,太阳始终躲在乌云的背后不肯出来,雨越来越大,秀才的心也越来越揪了起来,难道真的天不作美?
在秀才看不到的地方,雨水从山峰倾泻而下,沿途夹杂着泥土、碎石与断裂的树枝,犹如一条长龙,从山沟间呼啸而过。山上的植被,仿佛只是浅浅一层,雨水轻轻一抚,便轻松揭下。泥石流所过之处,满目疮痍。
秀才的族人并未居住在山上,高耸的山峰隐隐围成一圈,而群峰之间,地势平坦,是难得的风水宝地。此刻群峰上的泥石流汹涌而下,族人还不知晓,只当是寻常的暴雨,还有孩童在雨中玩耍。
牲畜的感官远比人灵敏,感到异常的牲畜四处乱窜,冲撞着周围的栅栏。族人看不到的地方,井水沸腾,不断有气泡从水中冒出,时不时有各种颜色的气体重水中冒出,还有阵阵声音传来,暗示了地下有了不得的事情发生,不过这声音在雷声的掩盖下,并未引起人的注意。
雨中玩耍的孩童,在家长的呵斥声中,不舍地向家跑去。其中一个孩童,跑得太急,跌倒在地。孩童在倒地后,听到了地下传来龙腾虎啸之声,吓得哇哇大哭,家长只当是孩子跌倒弄疼了自己,笑骂道:“瞧你这点出息,跑都不看路,还能把自己跌了!都这么大的人了,不就摔破个皮嘛,哭什么!”说罢冲入雨中拉起孩童跑回屋中。
这时,地下传来震动,家长一个趔趄,脸色也变得煞白,大喊道:“地下有怪物!地下有怪物!”
地下的震动越来越厉害,在屋中的人,感到自己被狠狠地摔了出去,恐慌,终于在人群中蔓延,哭喊声此起彼伏。圈里的牲畜终于冲破了栅栏,四散逃开。
一个老年人冲出来,喊道:“都出来!别躲在屋里,去找秀才,快,快!”
几个成年人互相望了眼,快速向山顶跑去。
地下的震动愈发强烈,不时有地面被撕裂开,像一道巨大的伤口。
此时呼啸的泥石流滚滚而至,去寻找秀才的几个成年人瞬间被泥石流吞没,老年人只得喊道:“往高处跑!”
……
而在峰顶,到了约定的时间,秀才取出爨,用小刀小心地割断手上的五色绳,犹如捧着自己的心,将其丢到爨中,再割破自己的手掌,鲜血混着雨水流入爨中,晶莹剔透。秀才口中唱起了歌谣,古朴而晦涩,连秀才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杜姑娘教他的。
随着秀才喉结的一上一下,音调的抑扬顿挫,在秀才口前生出一个气旋,越转越快,越转越大,雨水被气旋带动,形成一个大漏斗。
秀才的脸绷得通红,到了高潮部分,不能换气,随着秀才一声大喝,终于气旋离开秀才的口,到达爨的上方。而在对面的另一峰,隐隐出现了另一个爨,另一个气旋,若隐若现,在虚实之间变换。
两个爨发出一声巨响,气旋消失,爨中的五色绳熊熊燃烧,发出耀眼的光芒,光芒慢慢敛去,变成紫色的浓烟,缓缓升起。两股紫烟慢慢向对方飘去,想要融合为一股。
看到这,秀才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这时,似乎地底的震动传到了山峰处,轰隆声四起,不断有巨石从峰顶跌落,两股即将要融合的紫烟被迫分开,再次向对方靠拢。
跌落的巨石砸断不少树枝,秀才终于看到了滚滚的泥石流,也看到了泥石流在向村庄肆虐。秀才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欲向村庄奔走,又不舍那边峰顶的杜姑娘,向杜姑娘大喊道:“怎么办?是不是苍天在惩罚我们?”
杜姑娘的声音适时地在秀才心中响起:“看来这就是命啊!我有办法,保你家乡平安,你愿不愿意?”
“什么办法?我愿意,做什么我都愿意!”秀才大喊道,满是焦急之色,似已疯狂。
“天崩地裂,皆因地下有一蟾蜍,你往北下山,一里后会看到一山洞,山洞巨大,漆黑无比,里面会有一蟾蜍从洞底脱困而出。你去到山洞,念我教你的咒语,两股紫烟会进入蟾蜍口鼻,进入蟾蜍腑脏,禁锢其身,再将你的爨镇压其上,它每叫一声,肚皮便裂开一道豁口,让其痛苦不堪。”
“那紫烟被用来镇压蟾蜍,你我二人怎办?”听到这,秀才更是着急,在他心中,杜姑娘重要性更甚。
“愿有来生,你我相守永不离。”杜姑娘轻轻说道。
“不,我不要来生,我只要你!”秀才明显不甘,喊道。
“你不明白,都是我,才给你们带来这样的灾难……你快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杜姑娘欲言又止,说罢,秀才就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啊!”秀才试了几次仍无法联系到杜姑娘后,无奈只得向山洞奔去。
进入山洞,一道道沟壑触目惊心,在最里面,沟壑也最多。沟壑中间,一只巨大的蟾蜍正在破土而出,一半的身子已经露出了地面。蟾蜍看到秀才,呱一声叫,顿时洞顶落下碎石,欲将秀才埋下。躲过碎石,秀才看着蟾蜍,眼中满是泪,脸上闪过坚毅之色,念起了咒语。
两股紫烟穿过了层层岩石,向着蟾蜍而去,眨眼间进入蟾蜍腹中。而爨也在咒语声中缓缓悬浮,浑身散发出紫光,向着蟾蜍落下。
雷声渐息,地震渐宁,滚滚洪水顺着地缝而下,似乎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秀才坐在蟾蜍前,望着远方,寻找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