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农村的姑娘,却几乎一直长在城里。记得在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爸爸因为不放心爷爷独自照顾我才把我接入了城市里带在身边。那时我们家还没能在城里买的起房,但我却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城里读的书,走过生命里懵懂的少年时光。
在没有去城里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去附近的城市打工了,爷爷承担起了抚养陪伴我的责任。那时候的我隐约知道自己好像被叫做“留守儿童”,离开父母的失落无助感使幼小的我常在和爸妈通电话时哭出来,甚至因为他们不回家而用毛笔沾着黑墨写诗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后来,爸妈不知是看了我的诗顿悟了还是舍不得我难受最终把我接走了,家里就只剩下了爷爷一人。那是我第一次离开我们家乡的老屋,即便在远方我们还没有一个固定的家。再后来长大后的我,老屋就仅仅像是我学业旅程中的客栈,供我短暂停留和休憩。
爷爷似乎也没有一直待在老屋很久,几乎在我上六年级亦或者临近初中时也出门打工去了。为了钱,为了生活,没人选择停留在原地,老屋也被遗忘在记忆的角落。直到过年时,大家才会回到家中团团圆圆迎新年,细数着之前的点滴和琐屑之事。
每逢过年爷爷都会和我说些过去他们的故事,老屋的故事。我们家的老屋是爷爷十二三岁时自己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在村里人的压迫和捣乱中一点一点的垒造,那时候家里背负着“地主”的称号受尽欺负。多亏了爷爷刚毅不屈的抗争精神,这才在朝阳和交通都很好的地方抢到了地盘建起老屋。后来又通过弹棉花获得的钱新盖了楼房供爸爸娶妻和姑姑出嫁。我时常感叹道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年代,只有一身硬气才能活的像一个“人”,不受欺压。因而老屋无疑就像个见证者,见证了爷爷半生的戎马功勋,抗争历程。也是年少的我性格塑造的最初教育场所,在女性先天柔软的一面里又铸起刚硬坚韧的意志。
在我开始有记忆起,老屋坐落在马路的右侧,一栋高高的楼房正对马路,上面贴着老式的矩形白色瓷砖,因为风吹雨打而泛着青灰色。黑色的砖瓦应和着那岁月斑斓的白墙,上面刻画的是时光的裂痕,像是岁月的骨脊。旁边是一个“车库”,里面放着爷爷的拖拉机。马路的对面有着猪圈和水坞口(我们这浣洗衣物和清洗东西,临近河流的地方)。依稀记得只有儿时猪圈里才豢养了几头小猪,在我渐渐离开这去城里读书时我们家的猪圈就成了杂物房。总而言之,这块不大不小的土地便是生养我的地方,也是我记忆深处的老屋。
老屋一直都存在在那里等候我们的归去,我们渴望着外界的精彩又眷恋着故土。大概是在我上高中时,爷爷回到了老宅,在附近谋了个差事,时而种些果蔬给我们带走。所以后来一直默默等待我们回去的便是一人一屋。爷爷瘦削的脸庞泛着老屋旧瓷砖的颜色,每当我从繁忙的高中生活中抽空回去瞧他,总会看到那双矍铄的双眼里透着漾不开的笑意。吃饭时也会拉着我的手问问我学业,鼓励鼓励我,努努力一切都会很不错的。那常年干活粗糙的大掌紧紧握着我的手,我莫名感到心安和有力。
后来我的高中生活终于结束了,而爷爷的余生因为胃癌也走向了尽头。高中的毕业旅行还没开始,队员却少了一名。当年说好的等我努力学习工作就让爷爷安度晚年,给他买一堆好吃好玩的诺言还没实现,却也来不及兑现了。他就这样如云烟一般,随风消逝在我的人生路上,受了一辈子的苦也没等来生命的回甘,自此空留家乡的老屋独自等候着。
然而抛却悲伤,留守老屋,孤寡老人的现象屡见不鲜。最近一次驱车去外婆家,途中看见一位近七旬的老人在寒风微雨中蹬着三轮车回去,车里放着几颗青菜。妈妈和我说他养了一个儿子,却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我不禁问道为什么?妈妈只说了三个字,没有钱。没错,没有钱怎么回来面对养育自己多年的老父亲和周边的亲戚,亦或者没有钱怎么承担高额的路费?所以干脆逃避问题,选择不回来了,这也是很多外出务工人的心酸。外出的人不回来了,村子里也就只剩下老人了,也许还有孩子。集市也渐渐没落,城镇的经济得不到发展,村子里的人就越加贫穷,使得上力气的又离开了村子,无疑最后这个村子便空置了。
那么在老屋里住的就渐渐都是老人,也许是一对老伴,也许是像我爷爷一样独自生活的老人。他们常年孤独,但没有人天生喜欢孤独,大多都源于生活而不得不孤独。年轻的人总追求远方与刺激,年老的人追求安稳与踏实。年少的人拥有任性的选择,他们有精力和时间去冒险,像被风吹走的蒲公英去看看不同的风景。年老的人却离不开老屋了,那是他们的根,是他们唯一的归属。
老屋里孤独的老人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离开,那么老屋便空了吧!当原始的土著慢慢离开与消失,老屋的灵魂何在?也许一把锁锁起来,锁住了老屋,锁离了根。城市中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是数十万人的家,但绝不是我们最后的归属。我们灵魂的安息地唯有那片孕育生命的广袤土地,以及那土地上父辈们历经艰辛建成的老屋。
今年的除夕城里又昼夜灯火通明,远方的村落是否又会是星夜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