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心安处是故乡

-----读《故乡在纸上》有感

翻开这本书名带着暖意又颇有诗意的《故乡在纸上》，仿佛打开了一幅生动的农村生活画卷，浓厚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根大爷、老聋惯、绑紧、四爷、二犟、邪子······一串串土得掉渣的名字，让人物瞬间鲜活在眼前。这本书的创作，其实是一种原生态的还原，采用了白描的手法，让所有人物都“本色”出演。故乡的一草一木，一事一伤在他的笔下自然生长，作者对故乡的爱和悲悯在纸上肆意流淌，而这一切，“都源于我对这片土地的爱，源于文学不但需要深刻，更需要美丽的认知。”把对故乡的记录当成一种责任，一个人对故乡的深情莫过如此。

小说主要记录了从土改至今五十多年间栗门张村日常生活状态。从土地改革、发大水、平顶山拉煤，生产队干活，到近二十年的进城打工，农民生活状态的悄然变化，作者用睿智的眼光观察着，不掺杂个人好恶地讲述着。一切的故事没有对错，“凡是存在都是合理的”，展卷之余发人深思。这部作品共分三部分，上篇《村庄供词》主要记录了村子的发展历史，中篇《乡村演义》戏剧化地剖析了人性的美丑，下篇《独立秋风》主要是对亲人与自身的深度思考。纵观全书，有笑有泪，有疼痛的思索更有深深的叹息。

上篇的故事都带有令人疼惜的色彩。《寂寞的人都是天生的》中的“我”二叔，一出生就被奶奶狠心咬掉了小指，他爱干净，性格也不错，却独来独往终身不娶，留给人难解之谜。《纸上的痛苦》中，根大爷一生养育了四个儿子，都遭遇无常，万念俱灰的他在生啃了一个南瓜后吊死在大树上。《生命的歌哭》里，我的童年伙伴军华，天生老实笨拙，在家遭父母嫌弃，进城打工拿不到工资还被囚禁，满腹仇恨无处发泄的他只有装疯度日，被“我”自以为是地做“心理疏导”后彻底崩溃，用一根绳子结束了生命······当灵魂失去了庙宇，雨水就会滴在心上，这些灰白的故事让人心底泛起阵阵凉意，也涌动着疼惜与无奈。七八十年代农村生活还比较单调，人们朴素的认知决定着他们的行为，故事是偶然，结果却是必然，当新思想与原始文明发生碰撞的时候，势必会有一些人成为时代的牺牲品，变成一段悲哀的历史，警示每个活着的人们。

作者对少年时代生活的回忆充满趣味。月光下捉迷藏，推铜箍，打四方，看耍猴。“放学回家的路上，老远就听见哐哐哐的敲锣声。一个小孩子拎着锣，转着圈地敲，并示意人们别围得太紧。一只大猴子跟在小孩子后面，蹒跚学步，敲两下锣，向人们致敬一下”，笔墨不多，玩猴的场面却跃然纸上。那披着四个兜的中山装的村长，那演完杂技挨门挨户讨粮食的演员，还有穿着大头皮鞋的民办教师，爱给小孩子讲离奇故事的瘸鸽大爷等等，都无不引起作者对童年生活的回忆，也在唤醒我的记忆。我与亚敏、丽娜一起砸沙包、拾麦、薅草、“机器灵，磨菜刀”、看电影抢位置的画面瞬间浮现在眼前·····无知岁月单纯的快乐能丰富人一生的回忆。成年后的人们有的都成了“闰土”的复制品，有的成为一方“人物”，有的则成了一段模糊的记忆······不断切换的画面再次让人陷入回忆，陷入思索。

中篇的乡村演义揭露了人性的复杂多变，刻画了一个个血肉丰满的人物形像。《羊的门》中，几乎失明的放羊老头绑紧，把卖羊赚钱治白内障当成了生活的奋斗目标，不料羊却被偷走，“我”书生意气发作写大字报张贴找羊，小偷也最终良心发现，将羊放了回来，还多了一只羊······少年的正义如同一场清新的小雨，洗涤人蒙尘的心灵，也让人感受到，无论在何种情况下，善良永远是人性最美的底色，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农村人也并非全都善良朴实，那只是长期农耕文明下人们朴素的向往和大概率的认知罢了。比如在菜上撒农药死三个孩子的马小婵，赌博急疯了的锤子污蔑自己老婆和双山“有事”想趁机勒索，认为人生而平等，把村长砍死的二犟······人性的多面性在未经彩排的独幕剧中展露无遗，让人看得清读得懂，结果却防不胜防。

这就是人生，在记忆里奔跑的作者有着饥馑的回忆，疼痛的抚摸，倔强执拗的性格让他胸怀理想从不后退，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写作是他成功的原因。潦寒的自述让我颇为感动，我把文章给正在上初中的女儿读，也产生了深深的共鸣。每一个作家都是极为敏感的人，他们太容易对人和事动情，尤其是在父母亲情面前，《抵达生命的彼岸》，《无法打捞的忧伤》《失落的精神家园》，《十年忆父亲》，《母亲七十岁》是他为父亲母亲所作的记录，也是作者在心底与父母的对话。大部分中国人都羞涩于当面表达，用文字客观地记录正是对他们深深的尊敬。

读罢全文，有种与老友重逢叙旧的感觉，平白的叙事，接地气的语言“农村人的事，多是些多是些鸡毛缨蒜皮子的事”、“你爹年轻时，胃能消化石磙。每年春节，晚上新蒸的馍，别人都不敢吃，怕消化不了，你爹吃一肚子，第二天跟没事一样”、“嫁给你爷，穷的分家只有一瓢面。你爷用独轮车推着我走到唐桥的桥上，又颠洒了，我连面带土搓起来后一路哭到衙街······”生动的语言让人物格外丰满鲜活。

历史睡了，时间醒着。世界睡了，我们醒着。当自身与现实中的故乡距离越来越远，心底的眷恋竟越来越深。故乡的一切不是完美的，但却独一无二无可替代。每个人的语言与思维一出生就打上了深深的故乡烙印，无论你出走多久多远，故乡永远是让那屡魂魄不再漂泊的地方。故乡不止在纸上，故乡已融化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