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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模在这座城认识的第一个人是杜婕。1998年9月，他拎着行李，乘坐一辆绿皮火车，独自从武汉来到天津。杜婕是迎新的志愿者，全程陪同李大模办理报到注册事宜。她像是一个导游，向李大模介绍哪里是食堂，哪里是阶梯教室，哪里是图书馆和操场。她又像是一个姐姐，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嘱咐李大模大学生活该注意什么，遇到什么困难可以随时找她。最后，她又像个老师，微笑着和李大模握了握手说，同学，珍惜这四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那时，杜婕上大四。
李大模考上了我们学校的模特班，他身高腿长，有八块腹肌，本来是要成为一名模特的。不过，李大模第一次走秀时，晕倒在台上，大家都以为他有低血糖，检查后发现并没有。后来，李大模又晕过几次，大家便分析他有心理问题。对此，李大模自己创造了一个词，被聚焦焦虑症。他进一步解释说，每当看我的人数超过50人时，我就感到异常紧张，心悸手抖出汗，最后头晕目眩，这就是被聚焦焦虑症。
所以，李大模就调换了专业，来到了我们班，我们便开始亲切地称呼他为李大模。李大模对我们说，我有两个理想，一个是当模特，但现在当不成了。另一个是当老师，你们说我还能当老师吗？我说，能，不过只能同时教49个学生，不然每节课都要晕在讲台上。李大模说，嗯，哥们，你说的有道理。
李大模并没有像杜婕说的那样好好学习，在学习上，杜婕并没有帮上什么忙，但在某个方面，她成了李大模的好老师。
1998年冬天的某个周末，学生活动中心有个舞会，杜婕出乎意料地邀请李大模做她的舞伴。李大模舞技生涩，只是搂着杜婕瞎晃悠，多次踩到她的脚，但杜婕一点也不介意。舞会结束后，他们俩围着泮湖散步，溜达了两圈，杜婕拉着李大模钻进湖边的小树林，她倚着树干，搂着李大模的脖子，在他耳边说，亲我。
那晚天寒地冻，四下萧瑟肃杀，但李大模一点都不冷，杜婕像是冬天里的一把火，点着了自己也引燃了他。在她的引导下，李大模从多个感官体会到了何为女人，杜婕打开了一扇欲望之门，李大模看到门里的世界光怪陆离，眩惑迷幻。
李大模似在云端，飘飘欲仙。大约一分钟的光景，他就从云端跌了下来。杜婕问，你第一次？李大模说，如果是的话，你要对我负责吗？杜婕咯咯娇笑道，不，我只对我自己负责，李大模，祝你生日快乐。李大模问，你怎么知道我生日？杜婕说，你报到那天我看见你身份证了。李大模问，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吗？杜婕说，是，你喜欢吗？李大模说，我喜欢，但我向来两个生日都过，过几天就是我阴历生日了。杜婕咬了一下李大模的耳朵说，你真坏。
生也快乐，日也快乐。
从那以后，李大模和杜婕经常在一起鬼混，有时在湖边小树林，有时在操场的角落，有时甚至在凯利电影院。我想，当初杜婕对李大模说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或许应该是好好学习天天想上。
杜婕是我们系里的文艺骨干，能唱能跳还能主持。每次文艺演出，我们总能看到她的靓丽身影。1999年夏天，在毕业晚会上，杜婕唱了一首王菲的《人间》，唱完后，李大模上台献花，两个人相拥而泣。杜婕已经决定回北京发展，他们在一起才半年，却到了离别时分。台下响起掌声，为青春和爱情，可能是鼓励，可能是祝福，可能是惋惜，可能是祭奠。
我旁边的赵涡轮触景生情，抹着泪跟我说，我操，我不行了，太他妈难过了。我说，你难过什么？赵涡轮说，相爱的人不能相守，多令人悲伤啊。
杜婕回京后，李大模变得郁郁寡欢，在空虚和思念中，他跟我和赵涡轮学会了抽烟。那时，我们整座宿舍楼就一部公用电话，由宿管大爷值守。有时，杜婕会打电话来，宿管大爷就在一楼喊，李大模，电话。李大模就会三步并作两步窜到楼下，和杜婕煲一会电话粥。有时，他也给杜婕打电话，问她有没有想他，问她工作怎么样，问她身体如何。他对杜婕说，自从你走后，这座城就空了。
对于李大模和杜婕的感情问题，我和赵涡轮有完全不同的观点。我对李大模说，大模，不如就此算了，第一杜婕比你大三岁，年龄上不合适，第二你们现在相隔两地，异地恋不靠谱。赵涡轮对李大模说，哥们，相爱就要勇敢一点，年龄和距离都不是问题，只要相爱，就要努力地在一起啊。爱情很神圣，我们要虔诚。
李大模觉得赵涡轮说得有道理。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定期去北京看杜婕。从1999年的夏天，李大模开始了折返跑，天津到北京，北京到天津，差不多每个周末，一个多小时的火车，来来去去，去去来来。与此同时，他在成都道某个酒吧打工，做服务生，一周工作五天，每天到深夜一点，大多数时候下班又累又困，回宿舍抱着杜婕留给他的加菲猫几分钟便能睡去。这样的生活节奏，李大模坚持了好几年。那几年，我和赵涡轮经常请李大模吃饭，因为异地恋的花销比较大，李大模平日里省吃俭用不舍得花钱。
2002年的夏天，我们毕业了。杜婕从北京回来，出席了我们的散伙饭。这是杜婕毕业后我第一次见到她，她画了精致的妆容，剪了干练的短发，一身剪裁得体的蓝色长裙，明艳照人，顾盼生辉。原来的她清汤挂面，现在的她略显风尘。在天都火锅城，她和李大模手牵手坐在一起，看似亲密无间，却又显得遥远。
酒到深处，赵涡轮出主意说，杜婕，能不能给大家唱个歌啊？杜婕爽快地说，好啊。她唱的是《往事只能回味》，一开始是她独唱，后来变成了大合唱，甚至其他桌不相干的食客也跟着一起哼唱。
时光一逝永不回 往事只能回味
忆童年时竹马青梅 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春风又吹红了花蕊 你已经也添了新岁
你就要变心 像时光难倒回
我只有在梦里相依偎
毕业后，我们各奔前程，我和赵涡轮都以为李大模会去北京工作，但是他没有。我问他为什么，他只说了两个字，太远。我想，他说的太远，可能不是指京津两地的距离。后来，我们得知，他和杜婕在这个夏天分手了。去北京，已无必要。
2005年夏天，李大模决意离开天津，回他的家乡武汉。临行前，他请我和赵涡轮吃饭，他说，我欠你们太多的饭了，有机会到武汉，我包吃包住。我问，为什么要回家？李大模说，我想家了。他一直没有提起杜婕，我们也没有提起。
那一天，我和赵涡轮去送李大模，他带着简单的行李，登上了开往南方的火车。从此，地北天南，再也不是说见就见。上车时，李大模回头对我和赵涡轮说，你们知道吗？京津城际开始动工了。然后，他转过头去，把自己塞进拥挤不堪的车厢，我还是看见他哭了。不久，我们听说，杜婕在这一年五一结婚了。
2008年，李大模结婚了，我在校友录里看见他的结婚照，他和一个漂亮姑娘在一起，笑得很甜。他也尘埃落定了，这很好。这一年的夏天，京津城际开通了，半个小时就可以从天津到北京。新闻铺天盖地，我相信，李大模肯定看见了。
2016年夏天，我去武汉开会，会议最后一天，我在微信上问李大模是否有时间聚一聚。李大模异常高兴，给我发了个位置。那个地方在武大附近，是个酒吧，名字叫在路上。李大模开门迎接我说，这是我开的，刚开，还试营业呢，请进请进。
酒吧装修别致，走文艺的路线，我看见吧台的侧面有一面墙，墙上贴满了泛黄的火车票，大概有五六百张之多。天津到北京，北京到天津，按时间顺序排列，我一直顺着看下去，1999年，2000年，2001年，2002年，2003年，2004年，2005年……
毫无疑问，这是李大模往来京津的车票，他竟每一张都保存着。我也立刻意识到，在2002年夏天他和杜婕分手后，他往来京津又三年。我看着李大模，他也看着我，他仿佛知道我要问什么，他说，2002年毕业之后，我和杜婕再也没见过。我说，那你还每个礼拜去北京做什么？李大模说，就是去走一走，坐一坐，看一看。我说，你这是何苦呢？
李大模目光望向远处，墙角正有一桌欢闹的男女学生，年龄不大，青春正好，就像十四年前那个夏天的我们。李大模缓缓地对我说，因为那个城市有她。
开往北京的火车
一路轰轰烈烈
我捱过如飞刀的岁月
为见你不顾一切
“此文章为 碧环尔情感 原创，特此声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