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06期“习惯”专题活动。
狭窄的弄堂里,锈迹斑斑的晾衣架上七零八落躺着几根竹竿,乘着上午九点的太阳,反射出几道晶莹的光。这里的景致似乎与寻常想象里的城市格格不入,低矮的三层建筑里,家家户户甚至连个阳台都没有,湿漉漉的衣服就被赤裸裸挂在这横亘在头顶的竹竿上。
楚沁舒蛮想说这些人是不是连洗衣机都没有,因为她曾经数次被迫穿过这层层叠叠的衣物森林,又苦于无法在这低矮的森林里撑起一把伞。进去之前干爽的长发,出来之后就沾上了不知何处而来的水珠,带着阵阵洗衣粉的味道,惹得这位穿搭精致的时尚女郎忍不住皱起她植村秀砍刀眉笔精心雕琢过的眉。
但周琪少见地忽略了女朋友面上的不悦,他轻车熟路避开那些未被完全拧干的衣物,拉着楚沁舒径直走向弄堂最深处。二人路过一扇扇半掩的门,偶尔有头发花白的老人透过门缝看见周琪,就会从门里传出来一句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话语。
周琪回了句一样的方言,楚沁舒一头雾水。她紧了紧握着男友的手,“他们在说什么呀?”
“夸你好看。”
楚沁舒不置可否,毕竟这话听起来像极了一种敷衍;但对于周琪来说,他只是忠实地翻译了阿姨伯伯们热切的关心而已。
但楚沁舒不理解,她继续追问,“这些人你都认识么?”
“认识。”
楚沁舒下意识用指腹按平皱起的眉头,男友问一句答一句她早就习惯了,这也不足以构成两个人沟通的隔膜。只是她原本是跟着男友来见家长,眼下的场面与她的想象实在是大相径庭。
楚沁舒来自另一个省会城市,是个名副其实的沪漂;而男友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两个人的结合虽说不是为了钱,但毕竟——她坚信没有物质的爱情就是一盘散沙,所以她早在这段感情的开始,就把男友的家底都盘问得清清楚楚。
男友不仅是本地人,家底也颇殷实。跟他在一起,楚沁舒甚至可以不必操心婚房的事。
其实这不重要,毕竟楚沁舒自己家里也很殷实,她和男友家里的资产区别仅仅只是因为省会城市和魔都的房价差别。她只是想保证自己不会变成扶贫的人,原本“旗鼓相当”的要求,恰好被她遇到了一个条件比自己好上很多的人而已。
楚沁舒觉得很多事也不光只是说说而已,她和男友同居一年半,她知道他们住的房子名字是男友的,男友也每周都会请阿姨来家里打扫,他的种种消费习惯都让楚沁舒觉得很是放心。
但是眼下的场景,以至于让楚沁舒开始怀疑,男友是不是对她撒了谎?一年半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男友是不是精心伪造了一场骗局,只是为了引她这个家境不错的独生女入局,而后吃绝户?
毕竟眼下的场面看起来实在是很像“棚户区”,这算是贫民窟的另一种代名词。
像是察觉到楚沁舒的不悦,身边仪表堂堂的男友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又紧了紧握着楚沁舒的手,“算是我们家的习惯,我爷爷奶奶在这里住了一辈子,不愿意动。这些邻居也都是我爷爷奶奶的朋友,几十年的交情,我不理他们总是不太礼貌。”
二人的脚步在弄堂最深处的石库门前停下。这黑色房门熟悉又陌生,熟悉是熟悉在都是黑色木质似乎嵌在水泥地下方的坑洞里;但陌生是陌生在,不同于楚沁舒之前所见到的那些,黑色油漆剥落,透出星星点点浅黄色的斑驳,眼前这扇门似乎重新粉刷过,就连那蓝底白字的门牌号似乎也被人翻新过。
男友伸出手,白皙的骨节叩在漆黑的木门上。三声轻响过后,木门被打开,温柔又苍老的女声伴着一阵花香,“琪琪回来了?哎哟都长这么大了。这是沁舒对伐?快进来快进来,哎呀我们家那么偏你们走得累不累啊……”
面前的女士梳着蓬蓬头,像是顶着一头洁白的云,配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和蔼又温柔;只是这眼镜架拐角处缠着的白色绷带,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老人家见到孙子实在是太热情,楚沁舒下意识勾起一个微笑,配合身边的周琪附和着奶奶的问候,一边盘算着什么时候开口问一问她用的什么香水。
女士领着他们进了门,穿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院子,和院子里开得正烂漫的一大盆白玉兰。楚沁舒当即意识到原来香气的来源就是这盆花,而周琪的奶奶身上散发的只是一阵淡淡的洗衣粉味道而已。
“你们先休息一下。周琪爸妈还没到,一会儿就到了。”
周琪轻车熟路拉着楚沁舒进了客厅,这客厅不大不小,刚好能容下一张八仙桌;红棕色的木质桌子上覆着一层玻璃板,玻璃台板下压着许多照片。周琪带着楚沁舒坐下来,指着玻璃台板下压着的一张黑白照片,“你猜猜这是谁?”
楚沁舒顺着周琪的手指看过去,画面上的孩子看起来不足三岁,圆嘟嘟的小脸顶着稀疏的头发,两颗门牙像极了一只小兔子。楚沁舒抬头望向如今棱角分明的男友,“这……虽然我不信,但我觉得是你。”
“那不是哦,是我爸爸。你想我小时候的照片怎么会是黑白的呢,那肯定是彩色的啊。”
楚沁舒翻了个白眼,但嘴角倒是很诚实勾起了笑意,“那你的照片呢?给我看看?”
周琪带着楚沁舒坐到八仙桌的另一边,“嘿嘿,这一排是我的。”
楚沁舒看向台板下的照片,一张又一张。男友的棱角分明是从小就棱角分明,甚至到了骨瘦如柴的地步,“用我奶奶的话说,我小时候瘦得像个猴,大家都担心我营养不良,她就变着法给我做好吃的。”
楚沁舒的笑意到这里戛然而止,但良好的教养让她终究没把问题问出口。倒是周琪看出来了楚沁舒的想法,他轻轻笑着,“我小时候,爸妈忙,就把我放在奶奶家。所以我现在长大了,也不是很喜欢和爸妈住,他们就干脆让我自己住。至于将来的事情……将来我们总是有办法的。”
这话或多或少缓解了楚沁舒的焦虑,只是楚沁舒的职业习惯,让她总是想要把事情全都计划周全。她很早就和周琪说过婚后不想和爸妈黏在一起的想法,而这件事也的确被周琪记在了心里。
只是现在的楚沁舒忍不住想,以后万一想不开生了孩子,可怎么办?
这种忧虑化成了一声叹息,楚沁舒闭了闭眼睛。她总是觉得自己还没有想好,但奶奶的声音爽朗又温柔,伴着一声瓷盘与玻璃板碰触的声音,“我大概听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喜欢小孩,倒是省了你妈妈的事情。不过琪琪小时候,比他爸爸小时候,要乖多了。你们要是也生一个,按照这个规律,应该比琪琪还要乖的。”
楚沁舒笑起来,周琪接过话茬,“哎呀奶奶,这才第一次上门,你就说到孩子了?”
“好好好,不说孩子,说说螃蟹。前几天你爷爷刚托人从阳澄湖带回来的,膏厚肉鲜,你给沁舒剥一个先尝尝。”
楚沁舒下意识望向桌上的白色瓷盘,橙黄色的螃蟹被麻绳捆缚起来,整齐排列在盘子里。周琪应言伸手,楚沁舒挑眉,“你不等你爸妈了吗?”
“没事,等他们来了再说。现在最关键的事情是,不能饿着你。”
周琪小心翼翼给她剥着螃蟹,他先拆了蟹脚,又拆下蟹壳,随后小心翼翼把螃蟹壳里的不能吃的部分夹走,紧接着开始处理蟹腿。白色的肉被周琪从橙黄色的腿里抽出来,完整又光洁。
“我跟你讲这个剥螃蟹的手艺可是我爷爷传授的,他说这一套男孩子一定要学会,因为长大了要给老婆剥螃蟹吃。你快试试。”
一句话逗笑了楚沁舒,楚沁舒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都有点多余,就正如周琪说的那句,将来的事情,不如将来再说。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沁舒,你愿不愿意做我老婆?”
楚沁舒愣了神,倒是身后传来另一个爽朗的女声,“求婚哪里有用螃蟹求的。”
随后掏出一枚翡翠手镯,戴到楚沁舒白皙的手腕上,“这个镯子是他奶奶传给我的,我现在把它给你。沁舒,往后周琪这个臭小子,就要拜托你多管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