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极其普通的一天,北京的三伏天依旧热得让人忍不住想跟太阳同归于尽。育佳小区西园远看依旧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意,实际上却是被晒得没了脾气,焉哒哒垂坠着的叶子。
“大爷,请问讲胡栽那儿?”张大爷循声看去,却真真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嚯!现在外国人讲话都是老陕味儿了!”
见张大爷还在沉思,那外国小伙张口又问:“大爷……”又被张大爷举手打断:“小伙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江湖,无处不在。”
张大爷拍拍外国小伙的肩膀:“江湖,从来没消失过。七天后的晚上八点半,你再来这个地方,我告诉你,什么是江湖。”说罢,张大爷迈着款款的步伐,远去。
墙头老二家的籽金案板子折了,是买个新的还是修补修补?
今天的育佳小区西园,空气有些沉重。不仅仅是因为雾霾太重,而是……
“墙头老二家的籽金案板子折了,是买个新的还是修补修补?”102号楼的王大妈拿着一部7英寸的大屏手机,上面的每一个字都至少有36号大小。然而重点是,群主李姐发出的消息。王大妈心情有些凝重,缓缓步至西边卧室的窗边,这是只有她知道的秘密地点,不对,还有一个人知道。那是103号楼的陈大爷。王大妈家在10楼,陈大爷家也在10楼,偶然有一天,王大妈在这件卧室练舞,看到在自己家练习踮脚的陈大爷。两家窗户相对,从此以后,这个地方只有王大妈和陈大爷知道。
王大妈捏着手机,手心中浸出了汗。正是手足无措的时候,却看到陈大爷在窗户那边,看着自己。两个人在对方眼中读到了同样的话——要出大事了!
“咚咚咚!”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响起,王大妈放下手机,在陈大爷焦虑的视线中走出去打开门。
来者正是刚刚在群里发消息的李姐。李姐,育佳小区西园凤凰舞蹈队的一把手。凤凰舞蹈队是李姐在2005年建立的,那是全朝阳区最早成立的舞蹈队,在整片区中有着赫赫威名!在建国60周年庆祝大典时还被邀请去天安门广场观礼!可以说,是李姐,亲手制定了广场舞的游戏法则。
而今天,李姐和凤凰舞蹈队的地位被撼动了!
李姐进门后,来不及喝一口水,抓住王大妈的手:“秀芬,几个月前我就跟你好好谈过一次。说真的,我快找不准每次踮脚的节奏点了。我自认也不能够担当咱们凤凰舞蹈队的一把手了,而你,一年前引进《小苹果》风靡整个北京城。我想让你下一任接手咱们舞蹈队。可今天……”
王大妈眼含热泪,“李姐,我明白!你在群里说的每一个字,我和老陈都看懂了!育佳小区的紫金广场,咱们八点半的场子,被撬了!”
育佳小区,90后建筑。建成时间较早,有西园东园之分。但是,却共用一个广场,名为紫金广场。俗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李姐是亲手建立广场舞游戏规则的人,这唯一的广场,唯一的黄金时间段八点半——刚好接了孙子吃完饭,儿子女儿回家能接手家庭工作的黄金时间段,自然由她手下的凤凰舞蹈队享有。可眼看着凤凰舞蹈队换届在即,人心浮动,这定海神针,却被撬了!是以,李姐在群里问出一句看似毫无逻辑的话:“墙头老二家的籽金案板子折了,是买个新的还是修补修补?”她是在问,场子被撬了,是找个新的,还是抢回来?
李姐拍着王大妈的手:“秀芬啊,你和老陈,一个下届领队,一个在任的舞蹈队书记。我现在,只能相信你们。我……凤凰舞蹈队,就只能靠你们了!”
墙头老二的籽金案板子掉到楼下家摔了,我不想买新的。
“叮——”凤凰舞蹈队的微信群中,李姐发的消息之后,出现了王大妈发的信息:“墙头老二的籽金案板子掉到楼下家摔了,我不想买新的。”
此言一出,老陈立马回应:“我陪你去要。”顿时群众群情激愤,猛然间出现多条语音消息,凤凰舞蹈队的成员纷纷表示,场子一起去要!
王大妈深吸一口气,看着李姐激动的眼神,点住微信界面的“按住说话”,她说:“老姐们儿们,老爷们儿们,咱们是文明人,是有素质的人,是有高尚品德的人。要回场子,不是打群架,要看到自己的能力,那边的‘东方红’舞蹈队,他们抢了咱们的场子,他们觉得比咱跳得好。我就去把他们的骄傲打下来!这事儿啊,就由我和老陈负责了。”
李姐发挥余热,利用这几年在广场舞中打下的人脉关系,迅速联系到东方红舞蹈队的负责人——东园张大爷。人称东园张玄武,此名来源于中国古代神话的神龟玄武,意为张大爷是能顶住东方红舞蹈队半边天的人物!他起步比李姐晚一年,是因为他比李姐晚一年退休。可是仍挡不住张大爷一手包揽了东园广场舞的天下!而正是他,在李姐即将退位让贤的紧要关头,撬走了紫金广场。
李姐发短信给张大爷:“月圆之夜,紫禁之巅。斗舞一场,决出胜负。”这就是李姐一手建立起来的游戏规则,由广场舞起的因,便由广场舞结下果。场子的归属,一场舞蹈来决定。
张大爷回复:“OK”
月圆之夜,紫禁之巅
八点半,紫金广场的人越来越多了。浓浓的雾霾掩不住人的身形,他们顶着家人的埋怨:“这么重的雾霾出去干啥?”,他们带着厚重的口罩,他们拿着手电筒,出门了。人活一世,总要有什么坚持的东西,不是么?
紫金广场中心,顶亮的的灯光打下来,在雾霾中显出丁达尔效应,正好出现追光的效果,在地面照出一个大大的光斑。光斑中间站着的,分别是王大妈、陈大爷、张大爷和李姐。四人分三角而力,呈鼎足之势。
李姐走到中间,大声念道:“我,李春华!2005年建立凤凰舞蹈队,为什么能有现在?都是我一个个教出来的。所以斗舞,规则如下:歌曲选定一首,舞蹈类型自选。唯一的决胜点在于,各位观众,你们看到哪一队的舞蹈,想学,就选择哪一队!人多的获胜,获胜方将拥有紫金广场一年的八点半使用权!请各位见证!”
《新女人花》的音乐渐渐响起,“梦的洁白 心的无暇 豆蔻枝头 绽放芳华……”低沉厚重的女音缓缓开启,吵吵嚷嚷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此时的王大妈身穿红色夹克配上自己的战袍黑纱裙,陈大爷穿着最显年轻的牛仔裤和精气神立显的polo衫。王大妈把手放到陈大爷手中,此时此刻,把自己交付给这个男人。
陈大爷扶住王大妈的腰际,王大妈在他的支撑下缓缓下腰,在她的膝盖以上已经达到与地面平行的地步时,陈大爷轻轻松手,王大妈熟练地抓住陈大爷的胳膊,两人随着音乐开始摇摆。如此高难度的动作,引来人群的一阵阵惊叹!
再转头看向张大爷,不疾不徐,轻轻迈步,左手起,右手落,右脚轻点地面。将自己生生凹出一个完美的花型,细看之下,竟像是糅合了太极的招式!
李姐冷眼看着张大爷如同超脱凡俗的舞姿,心里不免急了起来:糅合了太极,这老张真是会藏王牌!现在都想练点太极,都想多活几年!眼见着周围人群有些意动,情急之下,李姐开始打拍子来暗示王大妈该放大招了!
陶醉在刚刚完美下腰姿势中的王大妈猛然惊醒!这是在斗舞场上!生死一瞬间!
王大妈立刻起身,与陈大爷两手交握,四手联接捥出一极高难度的花!
此时的张大爷,左手叉腰,右手岁音乐摆动,正是如今最火热的“雨露均沾”式!张大爷俨然已经开始享受这场比赛了!王大妈意识到,最大的威胁不是对手严阵以待,而是他视你为无物!这既是挑衅,也是无视,更是有实力者的无所畏惧!
而王大妈和陈大爷,除了使出浑身解数,并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解决眼下的局面!
王大妈拼了,她顾不得跟老伴保证的只碰手了,她高高抬起了自己的右脚示意陈大爷抓住!好个陈大爷,不愧是王大妈多年的老搭档!瞬间明了王大妈的意图,他紧紧握住王大妈纤细的脚踝,右手抓住王大妈的左手。见陈大爷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王大妈深深呼吸,缓缓下腰!这一次下腰,不同于刚刚的那次,很明显能看出王大妈多年的舞蹈功底绝对不是盖的!她左腿微蹲,右臂摊开,右脚和左手在陈大爷手中被牢牢抓紧,给了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两人随着音乐,踮脚、蹲起!
周围人群再一次发出惊叹!不要小看这踮脚和蹲起两个动作,王大妈和陈大爷结识就在陈大爷练习踮脚的时候!踮脚和蹲起是广场舞的精髓所在!可以这样说:没有踮脚和蹲起的广场舞跟咸鱼有什么区别?!最最基本的东西要练好才能走好以后的路!而王大妈和陈大爷,正是个中高手!
就像是武林中的少林和武当,不必多少花哨的招式,回归本真,才能铸就大我!
现在的王大妈的陈大爷,却在扎扎实实的基础上添加了大招——抬脚!就好像斗地主已经拿到一副顺子了,最后又拿到了一对儿王,这是一副可以打出春天的牌!而这一招,只有在世界国标舞大赛上才能看到,他们却在紫金广场重演!真是让众人大饱眼福!
大招一个接着一个,王大妈放下腿后,蹲在地上,当众人担心她是不是受伤了的时候,王大妈右腿从后侧伸直,好家伙!又是一个大招!只见王大妈两手抓住陈大爷的手,右腿在身后伴着节拍徐徐摆动——这是她自创的招式,神龙摆尾!
“好!”不知是谁起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的掌声和叫好声。
那边的张大爷好似也黯淡无光了。
而这时,张大爷双手侧平举,两脚与肩同宽。这……竟然是将最普通常见最无美感的广播体操与广场舞结合起来了!不愧是李春华之下的广场舞第一人!这是广场舞中创时代的壮举!
广场舞,舞即是操,操即是舞。
这张大爷,既能将太极与广场舞结合,又能将广播体操与广场舞结合,境界啊!能舞出如此美感的同时,还能保证身体的健康!反观王大妈与陈大爷,再多大招又怎样,逃不脱那个牢笼。
胜者,只有敢于跳出去的那个人!
张大爷,是今晚的无冕之王!
……
音乐结束了,王大妈在广场中心气喘吁吁。而围观的人,纷纷选择了一脸淡然的张大爷。王大妈服了,心服口服,“我原以为将踮脚和蹲起练好就能走好广场舞这条路,没想到,您竟然早已跳脱出这个固定思维。”
张大爷却不看王大妈,他只盯着李姐,“凤凰队这届的领导班子,不行啊。不如你……”
李姐:“老张,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秋画扇。斗了这么多年,你还是赢了。”
……
从此以后,东方红舞蹈队吞并凤凰舞蹈队!东西二园正式统一,张大爷,成为了育佳小区广场舞界的传说。江湖之中,张玄武与开创者李春华,并称育佳小区广场舞的东西二圣,威名永久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