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她是谁
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我知道,她就在那里,她一定就在那里。在水一方,或者好比梦境初醒,好比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鸟,抑或是破土而出的种子。我相信,她一直就在那里,在水天相接的地方,在雪山之巅,好比谁家有女初长成,好比邻家的小妹琦琦。
你看——她站在那里,亭亭玉立,在碧绿的湖畔,长发飘飘地浮在岸边。微闭双眸,一袭白裙舞在风里,袅袅婷婷。温馨的体香,头发的花果香,裙摆的茶香,少女的茉莉香和栀子香,争着抢着,呼朋引伴地在稀薄的空气里氤氲开来,飘散得到处都是。浓淡相宜,沁人心脾,婀娜多姿的身影倒映在水里,一群群摇头摆尾的鱼儿争相啄食,相互嬉戏。君不见湖对岸的顽皮少年,早已爬上高高的树,猫身树梢,深情凝望面颊飞红的少女,目不转睛。
你看——她就在那里,亮开嗓子唱歌,泉水叮咚作响,弹奏夏日恋曲。潺潺的流水声带走了岁月的足迹,也捎带走了她清凉的歌声。我在田埂边蛇行,伸开双臂,感受山谷的风浸润毛孔的战栗。她羞答答地看我,一扭头,撒丫子消失得无踪无影。或者像一朵含苞未放的花儿,在风里翩翩起舞,任凭蜂儿追蝶儿采;或者像一个谜语,简简单单,可我就是猜不出谜底;又或者像九月田野上的一把火,燃烧金秋的希望和收获的喜悦;又或者像暗夜里的一盏灯,温暖回家的路人和归巢的鸟群;又或者像寒夜里的一颗星,你漫不经心地看,她在那里,你一门心思地瞧,她又不知到了哪里。
你看——她就在那里,推开吱嘎作响的木门,笑盈盈地看你。或者挎着竹篮子上山采蘑菇,在某个拐弯的地方回眸一笑百媚生;或者像尾巴一样跟着你,奶声奶气地叫你姐姐叫你妹妹;又或者在小溪边洗衣裳,一边听鸟叫一边听山风唱歌;又或者盘腿坐在大石头上,听你讲那神奇的故事和古老的传说……听着,听着,她入梦香甜。她梦想一拍翅膀,就能飞到天上去;她梦想跑到山的那边去,看看海,以及海以外的世界;她梦想跨越彩虹桥,从此岸通达彼岸;她梦想坐上月亮船,荡舟湖上,或者乘风破浪去远航;她梦想在云端荡秋千,哥哥姐姐像天使一样守护着她。
撩拨时光的面纱,我知道,我相信,她就在那里。她还在那里,听风,听雨,抚弄流动的风景。
她是我心中的太阳,是我梦里的月光,是那漫山遍野的映山红,是那笑声像铃铛的杜鹃花姑娘。她是那大山的孩子,是那不停追问山那边是什么的脸庞,是那眼睛会说话的碗儿姑娘,是那顾盼生情的碧螺姑娘。她是我心中的茉莉姑娘,是那羞涩一笑的酒窝女孩儿,是那卷发潺潺的金发女郎……
然而,我还是不知道,或者说不确定——她是谁,她到底是谁?
最近,我时常做同一个梦,蓝色的梦。一望无际的大海边,绵延千里的沙滩上,到处是深深浅浅的脚印。海风微微吹,海浪不停地捶打礁石,海鸥低飞,掠过白浪凸起的嘴唇,轻轻一吻,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突然,在海天相接的地方,她走来了,身穿连衣裙,一步一步地走来了。她打着赤脚,面罩白纱,海风吹起她如丝如瀑的长发,海气托起她如羽如蝉翼的白纱,半遮半掩她好看的脸。她一步一步走向水边,走向海浪,潮水涌来,淹没她的脚丫,抚摸她的脚踝,海风裹着潮气,戏耍她的裙摆。然后,她停下脚步,看向地平线,看向山的那一边。再然后,她继续朝着海浪去,奔着海潮去。
海潮已经淹没了她的小腿,风大起来了,浪也大起来了。她分明打了一个趔趄,可是,她还是毅然决然地朝海的深处走去。海鸥低飞,海燕鸣叫,海水已经淹没了她的肚脐,天啦——她想干什么?她不想活了吗?再这样下去,她会没命的,她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美丽……来不及多想,我就朝她走过去,不,是跑过去,奔过去,最好是飞过去,我要一把拽住她的手臂,我要一拳打败死神,我要挽救那迷路的灵魂。可是,可是我的双脚在那一瞬间,居然变成了虬龙一般的树根,盘根错节地抓住了大地,我的身躯也变成了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任凭风吹雨淋,任凭电闪雷鸣。我叫她,我喊她,我呼唤她,可是我的嗓子嘶哑,发不出任何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声音。我的嘴唇颤抖,我的面部肌肉抽搐。我急了,我像一个溺水的人一样拼命挣扎,我的双手在空中胡乱地划拉,双脚胡乱地蹬弹。
这么一闹腾,梦就醒了。几乎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在这里断裂。梦醒时分,满脸潮水,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后来,她到底怎么样了,我不知道,就像我始终不知道她的脸到底长什么模样。
我想,她就在那里,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抑或是某个触手可及的地方。我确信,她就在那里。隐隐的,我好像已经亲手揭开了她的面纱,看到了她脸上甜甜的酒窝。不,她分明已经朝我走过来了,笑意盈盈,深情款款,白裙袅袅,长发飘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