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渐渐暗下来,伽满的宅院里传来了鞭炮声和喝酒的喧闹声。一旁的弟弟说道:“姐,伽满今天订婚了,整个宅院好热闹,要不要我们也随份礼去庆祝一番。”
我思索着、犹豫着,这么多年了,我真的好想见到伽满。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不知道他的未婚妻长得什么样,不知道我的到来会不会让他觉得难堪。我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我的内心渐渐焦灼起来,“对,就是作为朋友也该问候一声,前去祝贺理所当然。”我决定带上礼品前往伽满家。
伽满的家离我家的直线距离不过200米,但这200米的距离在今晚却显得格外远。弟弟随着我来到伽满家门口,伽满习惯性的起身前来迎接,一见是我,整个人呆立在了那里,面容有那么一刻的僵硬,随即眼角闪现出一丝的惊喜。
我再次见到了他,还是和过去一样,瘦瘦高高的,五官棱角分明,借着月光,洒在那一身藏青色的少数民族服饰上,显得格外俊朗。
(2)
第一次见到伽满的时候,我们的年纪都还不大。懵懵懂懂中在一场瑶族民间运动会上,我一眼就望见了他。那时候的他个头不高,但是皮肤白皙,一点不像瑶族当地人的肤色。就这样在茫茫人海中,他的一个不经意的对我微笑,让我觉得这个南方的冬日温暖了许多。
弟弟从小就是我的跟屁虫,不论我走到哪里,他都要跟着。伽满一阵小跑过来用瑶族语言和我弟弟打了个招呼,立马又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问道:“你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之前都没见过你。”那一刻,我内心长吁了一口气:在这个偌大的瑶寨里,我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说得上话的同龄人。
“原来你就是阿桑琪,我知道你。”伽满狡黠的一笑。
我出生在瑶寨盘氏家族,在当地算得上是大户人家,我的曾祖父和祖父在整个瑶寨颇有名望。我在整个家族的孙子辈中排行老大,又是家中唯一的独女,所以祖父对我疼爱有加。在我几乎还没有什么记忆的时候,祖父就将我送到了省外,接受良好的教育。由于长期没有在祖父身边,瑶寨的很多语言我几乎想不起来,即便我身上流淌着盘氏的血脉,但是每次回到这里,因为语言的不同,生活习惯上的差异让我莫名成为了他人眼中的异乡人。只有我的四弟,似乎很喜欢我这个姐姐,每次回来总会粘着我不分离。
伽满是瑶寨里凤氏家族里的老幺,因为在瑶族语言里最小的孩子被称为“满”,所以伽满这个名字也就这样一直喊着。伽满被凤氏家族寄托着希望,所以一直在省城里读书,只是他贪玩好动,时不时就偷偷溜回瑶寨,和寨里的朋友胡吃海喝。
那个冬天,我就这样和伽满相遇了。在那个假期里,他带着我去寨子的牛奶坡上看日落,教会了我骑马,使我学会了山歌,让我感受到了这个山寨最淳朴最神奇的美丽。夕阳下的我们就这样尽情的嬉戏玩耍,躺在草地上看着蓝天白云,成为了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
(3)
从那以后,我时不时会收到伽满的来信,内容很简单,大多是在讲自己的生活琐事,加上一些客套的问候。随着进入了高中,学业越来越紧张,我们渐渐断了联系。我想,时间是最残忍的恶魔,它可以冲淡一切,或许他早已忘记了那个儿时的玩伴。
高考结束了,我顺利高入了梦想中的大学,接到通知书的那一刻,我便迫不及待的起身回瑶寨想将这一消息尽快告诉祖父。祖父很高兴,要宴请八方来客。少数民族比较热情奔放,只要谁家有了喜事,不用通知,一传十、十传百,大家都会纷纷前来。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我是少不了要应酬接待的。忽然,就在这人群中,我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长高了,面容也长开了,发梢稍微遮住了眼睛,但丝毫掩藏不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帅气,一身白色的T恤显得清爽却又那样的冷酷。他就这样在角落里静静的站着,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是看向了我这里。我的心突然间“咯噔”急剧跳动起来,耳根不自觉的一阵灼热感。那是我第二次见到伽满。
那个假期,伽满带我爬了一座很高的山,一路上他教我说简单的瑶族语言,忽然间觉得儿时对于语言的记忆又回来了不少。路上遇见行人,问伽满:“伽满,这是你的女朋友吗?”伽满含笑答道:“没有啦,就是朋友。”我装着听不懂,亦或者装着没听见。
山顶上是伽满祖父的坟,他在坟前和祖父说了好长时间的话,我听不太懂也不明白。山很高,可以望见整个瑶寨,炊烟袅袅,只能听见风的声音和鸟的雀跃声。这样的寂静让我觉得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伽满和我。
我和伽满肩并肩地站着,看着远处的寨子,还有他俊俏的脸庞,那一刻,我以为时间可以静止;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已经心有所属。
伽满要去参加镇里举办的民间运动会,我吵嚷着也要去镇里看。祖父不允许:“看你平时对那些活动也不感兴趣,这次怎么那么积极。天热路远人员复杂,还是在家乘凉比较好。”
我着急了,几乎要哭出来,一定要去镇里,没有车,我走路也要走过去。祖母听罢,急得晕了过去,那天我不得不留在家里照看祖母。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我想去看伽满比赛的事情,祖父知道的清清楚楚,他绝不允许自己的孙女和凤氏的小子有任何的接触。上一辈留下的恩怨错综复杂,而我似乎注定要与伽满成为陌路。
(4)
我去上了大学,日子平平淡淡。大三那年,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喂,阿桑琪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很好听的男子的声音。“阿桑琪?没有太多的人知道我这个名字。”我心里暗想,不觉一阵激动,有点害怕,有点兴奋:“是伽满吗?”这几个字从我嘴里蹦出,是那样的艰难,却又把它说的如此气定神闲。
只听见他咯咯的笑着,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心想,你的声音再怎么变,我一定能够听出来。那天我们电话聊了很久,至于聊了什么,似乎已经不重要,只记得我的心不住地荡漾着喜悦,很甜很微妙。从那以后,伽满每天都会和我短信联系,聊天内容没什么特别之处,不外乎吃饭、睡觉、心情、干了什么事。每当遇到不开心的事情时,他总是以朋友般的口吻给予安慰和鼓励。他偶尔有不开心的事情时也会找我倾诉一番。就这样,渐渐的,我们似乎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只是关于过去,我们只字未提。
大学毕业后,我和男友分手了。虽然交往的时间不长,但是毕竟是自己用心对待过的人,内心非常难受。我想给伽满电话,可是号码一次次的输入又一次次的删除。突然间,电话铃声就这样响了,而来电显示就是伽满。一听到伽满的声音,我哇的就哭了起来。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语无伦次的说着内心的难过。伽满就这样静静的听着,时不时讲起小时候我们的事情,谈论起那时和我们一起玩耍的玩伴现在都怎么样。我们足足聊了一晚上,天亮的时候,伽满说:“傻瓜,你知道你在我的通讯录里叫什么吗?背包!因为,我想把你当成背包,走到哪里都可以把你带上。再等我一年好不好,等我毕业了我就来你的城市找你。”
我有些惊慌失措,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我误会了他的意思吗?这是表白吗?但人家没说喜欢我啊。我轻轻应了一声“恩”、、、、、、
后面的日子还是一样的过,没了男朋友依然要工作。我努力地工作着,希望有一天我的白马王子能够出现。伽满毕业后,家里人给他安排了工作,但是他始终不愿意回南方,而我也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伽满。他选择留在了北京。
我的白马王子终于出现了,家人介绍的,长得很帅气,条件也很好,待我也很温和,对他,我似乎挑不出什么毛病。订婚的前一天,我给伽满发了信息,告诉他,我要订婚了。不知道他看后会有什么感想,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回来的。
许久,他回复了我:“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一定不会错过你。我们错过了太多次,最终还是没能抓住你。”我们彼此都很清楚,不再有这样的机会,错过就是错过了。
(5)
“阿桑琪,好久不见了,还是那样漂亮。”伽满望着我笑。宅院里大多是男子,我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于是他领着我上了阁楼,他的未婚妻就这样安静的坐在阁楼的美人靠上,月光映衬着她的脸,还有清风吹拂着她的发丝,真是美丽极了。
那一刻,我的心是安定的,他们站在一起是那样的般配,那样的温馨。
我不曾给过你拥抱,你不曾给过我承诺,但我知道我们彼此都给了对方一段美好的记忆,那样就已经足够。感谢心里曾经有过你,感谢生命中有你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