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公交车上的偶遇
(5)长大
长大就是一步步远离父母,从身体到心理,都逐渐远去。
陈童 2005 年 2 月 18日 晴
明天就要返校了,明天终于要返校了。
记得上学期末在学校也是这样一天天盼着回家的日子,现在又这么热切地渴望返校的日子。用上学期政治老师的一句话来说,就是“作为人,一辈子都绕不开贪、懒、贱给我们下的蛊,因为这是本性。”
人啊,不仅是高等动物,还是一种奇特的动物,最奇特之处莫过于会思考,有想法。这种进化真是生物界中的一大神话。
更要命的是我真的发现了我的骨子里藏着一种可以称之为“jian”的东西。在外面呆久了渴望回家,回家转两圈,又觉得没什么好留念的,想要飞出去。
最近几天,天气晴和,艳阳高照,春的气息在田间枝头肆无忌惮地崭露头角。不知道北方的校园里是否依然冰冻如初寒冷刺骨,或者也如四川的天气这般暖意回升,阳光普照大地。
我在家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把要带回学校的衣服和日用品反反复复挑挑拣拣整理了一遍又一遍。
突然想回到高中时代去,那时候每天只管读书写字背单词就可以了,单纯到什么都不用想。那时候想极力摆脱的枯燥乏味辛苦难耐的日子,现在看来却是一段肆意的好时光。
过了一个年,又长大一岁。人长大了,心也大了起来,想法就多了起来。
长大,这个字眼,在小时候看来是一个精妙绝伦的东西,日日盼夜夜盼。看着邻居家大哥哥大姐姐去大城市打工念书,羡慕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就想着翅膀早点长硬飞出去再也不受父母的管束和制约。
如今,当自己过了十八岁,虽然还未到要撑起一片天的时候,但也算长大了吧,而且也真的飞出了家门。然而并没有享受到被放飞的自由,反而徒增烦恼无数。
比如连夜排长队买火车票,还要在拥挤不堪的车厢里呆一天两夜,折磨得自己跟个死猴子似的。一想起要在肮脏难耐五味杂陈的车厢里呆到天荒地老,感觉生命都没啥意义了。
比如北方的天气干燥难耐,每天早上睡觉起来鼻孔里都会流血,害得我不得不把湿毛巾放在枕头旁边才能安心入睡。
比如不太善于社交的我不知道要怎么样跟班里很多同学打成一片,看着别人一起嬉笑怒骂不亦说乎时,自己只能在路边的大树下乘凉,顺便自惭形秽一小会。
过一个年,亲戚邻里又来追三问四,都是些上了大学是不是就等着分配工作了呀,是不是毕业了要去教书啊之类。不得不感叹我们家乡人思想上不思进取停滞不前,分配工作这等好事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好吗。而且在他们眼里,所谓的饭碗好像永远只有教书和医生这两个行当。
尽管我内心很排斥这种话题,但我还是会一一耐心解释。因为我从来都是一个乖宝宝啊,长大了就变成一个大的乖宝宝。我告诉他们,我学的是电子信息,以后不教书也不当医生,是一种高科技行当。说得我自己都差点信以为真了,只是目前我还没我搞清楚这玩意儿到底高科技在哪里。
当他们问我,那以后出来是干嘛的,我才瞬间语塞。我到底是要干嘛呢?我哪里知道,我就盼着走出校园后还有人愿意买走我不知道会修炼成什么样的一亩三分地,给我一口饭吃,我就要谢天谢地谢财神了。
好在上学期的期末考没有太糟糕,成绩单早已挂上了院系网页。最最担心的数学八十九分,还算是个不错的成绩,英语倒是不怎么样。反正英语这种东西对我来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和吊儿郎当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都只能换回同一个不痛不痒的结局。其他几科都成绩平平,没有要补考的科目,万事大吉。
不过我妈倒是没有过问我的学习成绩。中学时代对我每一次考试每一科成绩都不放过的妈妈,现在对我的学习成绩居然能表现得如此淡然如水,漠不关心。在父母眼里,上了大学就意味着工作不愁了,对了,还意味着这辈子的好日子都不愁了,这辈子就等着飞黄腾达了。
好在我从来是个自知之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并不意味着什么。这都二十一世纪了好吗?大学生哪里没有?捡垃圾的卖猪肉的都是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呢。但我还是不知不觉被他们听之任之的态度影响了,关于成绩,父母不问,我当然也懒得提。
不过,除了学习成绩,爸妈对我其他方面倒是关心有佳,不管怎样,我也是他们的亲生独生女。
妈妈早就为我准备好了美味的香肠带到学校去吃,前几天还去邻居家买了土蜂蜜,要我带走。要出远门的是我,紧张得却是他们。这几天一直在嘱托我,在学校吃饭穿衣都要注意,不要生病了。该花钱的地方就花,不要太节约云云。
做父母的就是这样,无论儿女多大,他们都有操不完的心。过去我一直都以为父母这样的爱才是全世界最最伟大无私的奉献。每当我看到爸妈为我操持着一切的时候,我就在心里暗自发誓,长大了一定要有本事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感觉在心里占据的位置逐渐缩小。也许是人越长大,住进内心的东西越多,或者是越来越懂得父母之爱其实原本就是本能的一种体现。又或者是在远离家乡的北方呆了半年,对家对父母的情感在随着距离的增加而消退。
我说不清楚,总之,长大是一件很期待却有点可怕的事情,总要付出点代价。无法再对父母畅所欲言,心里有了越来越多的秘密,当然不会拿来跟他们分享,而是去找某个跟自己要好的小姐妹一吐为快。
就像昨晚,我又一次梦见了一张脸,一张瘦削清秀的脸,简单却温柔。梦醒时分,又无端让我平添几分惆怅。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梦见这样一张脸的出现了,每一次在梦里他的出现都是那么清晰却又不可触摸。明明感觉我他离我很近,却又触碰不到他的边缘,然后在这种焦急中惊醒。
我没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但是这张脸却时不时从我的脑海里跳出来,有时会跟我对话,有时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未跟我亲近过,而我却觉得跟他熟悉到好似老友。
有时候,我也会想,假如我再跟他见面,我是否真的有勇气跟他说Hi。我们之间还可以聊些什么?如果他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我该怎么办呢?
不,我不够勇敢,我没法直接承认他在我心里烙下了一个印。何况,我从小受到的教育都告诉我:女孩子要矜持。
正当我又一次边整理行李边胡思乱想时,妈妈走了进来,她估计早就看出来我在家里呆得不耐烦了。
“还在收拾东西啊,要带的东西都带上了吗?”妈妈温柔的语气里夹杂着些许不舍的无奈。我转过头,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妈妈的脸又瘦了,其实我很想告诉她:你又瘦了,但是我没有说出口。因为我不想在要离开的时候,再把我刚回家时我妈对我说的话再重复一遍给她听,这样就显得太做作。
“你一个人在那边要注意身体啊,不要想着省钱,该花钱的地方就花,吃好一点。”我妈总是把这句话反复对我说,她的理想就是我能在学校里把自己喂成一头猪,然后摇头摆尾地回来跟她说:好了,现在可以上屠宰场了。这种滑稽的场面在此时却让人突然有点哽咽,特别不好受,真是要命。
“哎呀,我知道了。”我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继续转过头去收拾我的行李箱,那些挑挑拣拣了八百回的几件衣服和日用品在我手里折腾来折腾去,都快要磨出火来了。
妈妈在我旁边坐了一会,欲言又止,然后默默地走了出去。她走出门口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朱自清笔下父亲蹒跚的背影跟妈妈跨出门槛时那瘦削的背影完全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可我就是觉得他们是是如此相似,同样的背影承载着同样的爱。
妈妈身体向来不是很好,经常生病住院,这两年更是因为病痛的折磨显得愈加苍老瘦削。妈妈这样羸弱的身体,其实是需要人照顾的。
忽然间,我觉得自己特别混蛋,我不是一直都是体贴父母的乖孩子吗?可我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我居然这么期待赶紧飞出去,而不是想要留在家里照顾妈妈,哪怕是帮她刷刷筷子洗洗碗也好啊。
长大就是一步一步远离父母,从身体到心里,都逐渐远去。
我不知道在那个遥远的北方到底有什么值得我如此向往和期待,但是我总是想到那儿。想念宿舍的伙伴们,想念暖暖的烤着袜子和手套的暖气片。阶梯教室里也许这个时间段还没有人开始温书,但是不知道会不会有小情侣以上自习的名义在那里偷偷约会。
图书馆开门了吗?应该开了吧。正式开始上课之前可以去图书馆看小说。主楼下的茶餐厅呢?上学期末绿洲坚持经营到最后一天,送走校园里所有的学子们,那它还会在学生们返校的时候第一个出来相迎吗?
食堂总开始营业了吧,开学第一天学校会卖什么菜呢?猪肉炖粉条,还是西红柿炒鸡蛋?虽然我一直不是很明白学校里西红柿炒鸡蛋为什么总要做成甜甜的味道,但我还是一样吃得很欢实,只不过除了在学校食堂,其他任何地方我都不会碰带甜味的西红柿炒鸡蛋。
宿舍里的伙伴都到了吧?过了一个年,都有什么样的变化呢?反正我是有一点,过年回家好吃的吃太多,身材略微有点发福,不过好在是冬天,穿的衣服宽松不说,里三层外三层,压根儿也看不出来。除此之外,我依然保持一如既往的低调,没有烫头发,没有化妆,更没有整容。相信大家不会认不出我的。
期待,对那个北方世界的期待,填满了整颗心。
日渐长大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