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她不知这些人是谁!她懵懂中似乎白天都是在磨顶,坐在一个深深的笸箩里,那种用纸浆做的、外面贴着乱七八糟的彩纸、像一个小水缸一样的容器,但它可没有水缸稳当,印象中好几次笸箩倒了,自己连笸箩一起滚下磨顶,疼痛与哭泣必是在所难免的。推磨的女人看不出年龄,总是一身深色的衣裤,低声细语,记忆中脾气好,从不发火,但也感觉不到她对自己多余的关爱,因为她太忙了,没时间。她从天不亮就开始推磨、做饭吃饭,再推磨做饭吃饭,继续推磨做饭吃饭,还要洗衣服、缝补衣服……总觉得她像极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有时她也会把自己转晕而倒下,但她很快就好了,继续转。 家里还有两个很老的人,她是这么觉得。他们对她如何,她不记得了。家里有个男人,年纪较大,对她倒很好,没事喜欢抱着她,笑眯眯地看着她,但他一般白天不在家。家里还有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比起她可是大了,两男一女,女孩最小,三人经常为些琐事争吵,但一般都是男人不在的时候。但他们对她还是很喜欢的,有时争着抱她,甚至要求晚上带她睡觉,但这种要求一般是不会被满足的,因为男人觉得她太小了,不放心这些不靠谱的孩子。但有一次,那小一些的男孩因为白天干活干的不错,男人很高兴,竟破天荒的同意让他带着睡一晚,但反复强调不能让蚊子咬了。那男孩兴奋的抱着她在平房上蹦得老高,他可不管她的恐惧。结果,他在蚊帐里睡了一夜,她被踹在蚊帐外躺了一夜,只记得第二天清晨他鬼哭狼嚎般的哭喊声,被男人脱了鞋子一路狂追、狂揍出门。 可她是谁?她为什么在这里?她还是不知道! 有一天,她发现那两位最老的老人不见了 ,但具体是何时不见的、又是谁先不见的?她不知道,这个家似乎没有因为老人的不见而有何改变,她也没有因为老人的不见生活发生什么变化,只是那个穿深色衣裤的女人似乎有了些空闲,她能看到她起床后精心地梳理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而后美美地把它盘在脑后,盘好后总是照着镜子偷偷地笑,也对她笑,轻轻地问:“姥姥漂亮吗?”她肯定地点头,很用力,因为她就想长成她的样子。她已经很少坐在磨顶了,因为笸箩变小了,坐进去很费力。那位是姥姥的女人仍旧还是很多的时间在推磨,她总是开心地跟在她后面颠,姥姥有时故意快跑让她追,有时又故意突然止步,让她撞上去,抱着她的腿笑,至于磨上磨的什么,她确是从不关心。姥姥也给她梳起了小辫子,但是什么样子,好不好看,她都不记得了。但姥姥总是很忙,她似乎很少抱抱她,尽管她是如此渴望姥姥能抱抱她。 那位年纪大的男人依旧早出晚归,她最渴望夕阳西下的时间,那时男人会回家,高高地抱起她,与她一起等待晚饭上桌。晚饭没什么好吃的,一直都是。她最爱吃的就是煮地瓜干,那是生地瓜切成片、晾干后加水熬熟,里面加了糖精之类的东西,总之很甜,她喜欢那甜甜的味道。男人会用勺子刮下地瓜干表面那糊糊的部分喂给她吃。她心里在盼望着晚饭快快结束,因为吃完饭天就黑了, 天黑了男人会对她说:“走,陪姥爷出去串门儿。”串门无论去到哪里、去到谁家,都会得到礼遇,对于她就会有糖豆、花生米,有时甚至会有半根炸油条,如果哪天姥爷有钱了,买上一根熟的猪尾巴也是常有的事。但她带着那双沾满油渍与香味的小手回到家里,睡梦中总会被掐醒,很疼、很疼,她知道那是那个大女孩干的,那个她叫小姨的人。 男孩们都长成男人了,他们虽然喜欢她,但已大不如前了,因为他们似乎都有很多事情要做,吃完晚饭就都没有影儿了,直到回来睡觉。吃完早饭就都跟着姥爷出门了,那可怜的她叫舅舅的人。她开始可以自己走到门外,坐在门口看门前人来人往,但没有人来带她回家,她知道这不是她的家。 她不属于这里,这里没有她的父母。她的姥姥、姥爷、舅舅、小姨都很忙,就连小姨想掐她都抽不出时间,除非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已经能帮姥姥推磨了,每天要和姥姥推出一家人一天的食粮才可以玩,她很烦,她有时有点晕,但她不能看着姥姥一个人推,因为她看到姥姥吐过血,她怕姥姥不能给她梳小辫。在那厢房里一言不发地围着石磨转,听着石磨碾碎粮食的声音、听着街上孩子跑过的声音,她觉得谁都很快乐,哪怕那粉身碎骨的粮食,她这时就会闭上眼睛推。姥姥笑着说:驴拉磨的时候都是蒙着眼睛的,你是小毛驴吗?这时她就会很开心,用力推着磨跑 ,姥姥跑不了几步就会说:停,姥姥跑不动了。是的,她发现姥姥有点老了。 晚上,饭后,姥爷还是会带她出去串门,有时去听戏,姥爷也会唱,好听着呢。每次出门前,小姨都会把她拉到一旁,恶狠狠地说:今晚如果给你买好吃的,不许吃,带回来给我,否则我就打你,听见没?她立即点头表示知晓。但当那半根油条或一根猪尾巴拿在手里的时候,那诱人的香味总是吸引着她忘记承诺,结局就是被掐,直到一天东窗事发。那天小姨可能是认识到她的不可靠,也可能是太想品尝一下那美味了,就偷偷尾随她。当她手里拿着油条准备往嘴里放的时候,意外发现了门外的小姨,小姨用手指着自己的嘴,然后做出一个扇耳光的动作,她明白小姨的意思,忍不住吓哭了,姥爷顺着她的眼睛也看到了门外的小姨,而此时的小姨正在重复做着扇耳光的动作,恶狠狠地。姥爷一个箭步冲出去,小姨动作更快,先一步跑了,姥爷边追边骂,两个人愣是围着半个村子跑了一圈,最终小姨被揍的很惨,姥爷明白了她经常半夜突然大哭的原因。从此,小姨恨的牙根痒痒也不敢掐她了。 记忆中父母没来看过自己,或许他们真的来过,只是她忘记了而已,可她真的好想他们,她想回家,自己的家,但她从来不敢说,因为父母都不要她了,如果她不乖巧,姥爷他们或许也会不要她,所以,她很乖。姥爷家周围都住的老人家,只有三户人家较年轻,一个是东侧的称呼大哥的人家,一个是前面叫大哥的人家,再就是西侧隔俩门也叫大哥的人家。前两家都是女孩,后面的是男孩,和她差不多大。男孩的妈妈是个疯女人,所以他很脏 ,没人和他玩,她想和他玩,总会被喊回家。但那两个女孩姥爷允许她们在一起。她们的衣服都很漂亮,她的就不一样了,她感觉的到。可很快他们都上幼儿园了,她又没有朋友了,于是,一下午的时间都会看到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女孩独自坐在石碓窝旁玩沙、玩泥、玩麦糠……玩累了就躺在石碓窝里睡着了,直到她的朋友们放学了叫醒她,那是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光!但一会她们的父母就会喊她们回家吃饭,落日的余晖里又只剩下她孤单的一个人,她没有父母喊她,姥姥要做一大家子的饭,还没做好。 伙伴们都去幼儿园,她却没有,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问为什么,因为顺从是她唯一觉得安全的生存之道。伙伴们总是会眉飞色舞的描述着学校内的趣事,不由地让她的渴望剧增,但她依然选择沉默、等待。这期间,印象中姥爷空闲时会用自行车带她去一个地方,那个父母都在的地方。她坐在车的大梁上,风吹着她的笑脸,心有飞翔的感觉,她总会在心里想,父母这次会不会留下她。但每次似乎都没看清父母的脸,她又随姥爷回来了,哪怕偶尔在父母家住一晚或几天,最终她都会被再次送回姥爷家,可她认为自己已经够乖巧了,为什么父母不喜欢她? 她依然过着每天期待伙伴们放学后的生活 ,石磨推得少了,小麦、玉米可以由舅舅们推到家门口的磨房里用大机器粉面了,那声音震耳欲聋,可磨面比她和姥姥磨的快太多了。她有更多的时间坐在门口的石碓窝里,姥姥忙完活计偶尔也会坐在门口缝缝补补,有些老女人会端点杂粮来石碓窝里碓,但她们似乎更热衷于说东到西,最喜欢说的就是隔俩门的傻女人和她离家出走几年不归的男人。碓杂粮便成了她消磨时间最好的方式,同时她偷听了关于傻女人的一切,她越发觉得那个男孩太可怜,悲哀似乎远远多于她。同时,老女人们也非常关注她,尤其是有一个戴眼镜的哑巴,她每次见她都指着她用手不停比划,姥姥说她是在说应该让孩子上学,不然就傻了。因此,她认为哑巴是最好的人,她喜欢哑巴,喜欢眼镜。 6岁多,她终于在姥爷一家不断的讨论中上学了,但她很快就后悔了。同龄的孩子坐在一起,她就像一个傻瓜,什么都不知道,老师们一脸的嫌弃、孩子们的哄堂大笑 ,还有她那很不漂亮的衣裤、鞋子,都和大家格格不入。最可怕的是上学不几天后的一天早晨在去学校的途中,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男孩二话不说揪着她就打,边打边说:打这个小傻子!从此以后,几乎每天他都不会缺席她上学的路上,似一只吃错了药的狗。她越来越讨厌上学了,但她不敢说,依旧咬着牙坚持去。终于,她生病了,似乎是传染病,不让上学了,腮帮子都肿了,她被姥爷送回父母那里了,这次呆的最久,她听到父母说:快上小学了,要不回来吧。她兴奋地不知如何是好。一天母亲说她头上有虱子,不知如何处理,最后“聪明”的母亲就把她剃成了光头,然后几天后又把她送回去了。当她顶着个光头迎着大家异样的目光走进学校,连平常从不给她笑脸的老师都笑得直不起腰来。从此,她坚决不去上学了,也从此不用挨打了!她突然觉得不上学的日子阳光明媚。不久,她被彻底送回父母身边,因为她要上小学了。 那个小孤儿在她眼前默默走远了,却似乎永远住在了她的心里!
心一旦习惯了孤独,就再难以热闹了! 2017.8.3 星期四 雨 梦中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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