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贾樟柯的电影《江湖儿女》中寻找爱情的前因后果,免不了会有伤感。但是,仅谈爱情是不够的,仅有伤感也略浅薄。在被这个电影一记闷棍击中脑门将近一周之后,我感觉渐渐有面目丑陋的野草从废墟上长了出来,活着,已经是结局。
过去的十年,我陆陆续续看了贾樟柯的所有电影。第一部是《小武》,当时读大学,可能是生命力最旺盛的时候,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左冲右突,在时代的裹挟下毫无准备地发现自己的故事讲完了。
我以为当时发现了巨大的现实。现实是无法安慰的。因此沉默了好几天,看了好多励志电影才缓过来,两部《当幸福来敲门》大概能治愈一部《小武》带来的创伤。
可是就这么关注上贾樟柯的电影了。因为我见到了很多自己和自己的命运没有多大关系的人,他们见到贾樟柯就能成为主角。人们在努力避免那种境遇,包括我,但是不敢说能够幸免,时代压顶,人如旷野烟花。
很多人只能靠本能活着,他的行动没有记忆的来源,也不处在对未来的计划之中,但是仿佛有个目标。斌哥如此。他可以在麻将馆里仗着关二爷摆平纠纷,这是他的能力范围。然后到了迪厅,人潮汹涌,就是收钱办事的马仔;到了陌生胡同,小混混可以拦路暴击;到了街头,只能挥拳喋血,靠巧巧爆发保命。突然,命运甩出了一记长鞭,把他抽到了最漂泊的长江。他看到的那些目标仍在,香车宝马,路桥工程……可是他什么也不能了,他的故事结束了。只是肉身还在,肉身要活下去,就得苟且,就会对巧巧说出:“谁让你当年救我?”这样无耻的话。
巧巧啊,运气可真好。包括那惊艳的两枪和五年的牢狱,都是巧巧的造化。不然,她的命运会被早早地、深深地埋在矿区的灰尘里。她在野外被斌哥手把手地带进江湖。在这之前,她是嫂子,却不一定是大哥的爱人,那种关系是塑料,是道具,是200公里外的呼和浩特,看着都有,其实都虚。在这之后,江湖路长,如鱼得水。如果她的命运就是悲壮,那所有的苦难自然变成了修行,有缘在新疆和宇宙对话。
斌哥的巅峰就是麻将馆,巧巧的结局就是斌哥的巅峰。
斌哥和巧巧,他们俩人没有关系,更没有情长。就是关在笼子里的狮子和老虎,同处牢笼,其实是两个物种,命运处在时代的监控之中,时代很忙。
贾樟柯就这样讲故事。和之前的作品比,这已经是最有生命力的一个了。她让巧巧有了一点拯救的能力,这就是我看到的,废墟上丑陋的野草,光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还要开花吗?还要谈情说爱吗?只盼命运少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