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并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多半是瞪大了眼睛呆住了。也想过他未来的某天将会步入婚姻,甚至想过我们的重逢是在他的婚礼上,但没想到如此之快,我连红包都没有准备好,“快了是什么时候啊...”
看着我的筷子和人一起如同被按下暂停键般悬在冒脑花的上空,他只用筷子无谓地在脑花中间夹了一下,分成两块,说:“快了就是过几年呗...反正该结的时候就结了,你啊,有空就多休息,少操这些没用的心。”
人缓和气氛的能力或许不是天生的,但尴尬恐惧症绝对是与生俱来的。我这时才回过神来,夹了脑花放进嘴里,一边比大拇指一边含糊着说他真棒。他一脸黑人问号,我答:“你这回答棒呆,往后再有人问我什么时候结婚,我就拿这话堵回去。”
他笑着摇摇头,还是更习惯这样吃着东西一脸忿忿的我。也才有了点金牛座的样子,把我没动的吃食一点点清了盘。
也不只是他吧,你们每个人都把我当那个没长大的我,每每我被长辈催婚被强调已经25岁,你们都会说年龄对我不过是个数字,不用急,未来总有最好的在等我。可到了你们自己,就一个个颠颠地跑去相亲,搞不清哪天就突然晒了结婚证,我还没来得及变老,你们的孩子都已经长得老高。
我看了看表,马上要九点了。他打车回酒店怎么也要一个小时,明天又要早起工作。跟我等习惯了通宵加班的夜猫子不同,这老大爷只要不飞清早和深夜的航班,必定十一点前就顺利会见周公,健康得不要不要的。
我叫了服务员来买单,他像是没想到我这么早就打算走,还是接过外套穿好,跟我同时拿起手机打算付钱。服务员大概是见惯了抢单,指指桌角的二维码让我们自行结算。看着他默默地付了钱,我瘪着嘴有点不悦:“不是讲好你来上海我请你么。”
他接过我的包看我把外套穿上、连帽衫的帽子也整理好,检查了一下四周,生怕我毛毛糙糙又落下什么东西:“谁付不都一样么。”
“也是。”我跟着一起扫视了一遍,确定该带的都带了,接过包和他一起下楼,“跟别人我肯定要客气到底,跟你嘛...反正你也习惯了我厚脸皮,我就不跟你整这些虚的了。”
他一脸的得意,好似在说“这就对了”。
我突然发现自己能读懂这个人的表情。从前一直觉得自己并不像他了解我那样了解他,他熟悉我的习惯我的喜好,我对他的好恶却近乎一无所知。不过今天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种说法,说人的眼睛会说话。
不一定是眼睛吧,或者不只是眼睛吧。那些总要与别人反复确认获得认同的语句、怎么解释都无法让对方完全明白的无力,跟这个人一起便都是多余。他不点头,不应和,不对视,就只出现在这个空间里,你就明晰,你所想的一切他都懂。正如他细微的动作与眼神,在旁人眼中同之前并无二致,可你却能穿透那静若湖水的样子看到暗流涌动,看到飞砂走石。
“怎么安排?”我们走出餐厅,我看着不远处的地铁站,问,“你要打车回去吧?”
“嗯,听你安排。”他跟着我一起走到路口,没有急着叫车离开,反而环顾四周的钢筋水泥感叹,“陆家嘴啊。从上海落地那么多次,还一直都没机会在市区里好好走走看看。”
我们往最近的一家星巴克走,过马路的时候有汽车在我旁边转弯,他下意识伸手护我,刚好触到我挎着包的手背。我也不清楚是在躲避车还是躲避他的手,不自觉往旁边闪了一下。
我真没什么别的想法,就是觉得自己手太凉了。
“小心。”还没等两个人尴尬,一辆三轮板车从他身边擦过。我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没拉到。然后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往下聊,从衣服球鞋到物价房价,从贷款买房到未来发展,这些我一向懒得了解、听着也忍不住打哈欠的数字问题,听他说起来倒没那么难理解。他也明白一提到数字我那宛如智障的样子,要了解这些实在是刁难我,说:“不愿了解就不了解,不想买房就不买房。你怎么开心就怎么来。”
是谁刚刚才头头是道地分析现在买房就是稳赚来着?怎么轮到我就这么随便了。我这么想着,小小地翻了个白眼。
不过这样,真好。
刚刚推开星巴克的门就被告知马上要打烊,收银员说要往八佰伴方向走才有营业到晚一点的地方。
“怎么整?”我等他决定。
“换地方呗。”他大步走在我前面,拉开门让我先走。回想我们进出的每一扇门,他都这么彬彬有礼的,用宽于我的步幅走到门边,拉开门等我先过再轻轻把门关上。不愧是服务行业的从业人员,连技术工种也训练得这么客气。
我们一路聊着一路找,不过比起找咖啡店,似乎聊天才是正经事。可是聊了什么呢?有他最近飞的城市,有让我劳心劳神的专业领域产品说明视频,还有刚刚路边偶遇的被羽毛球吸引的大金毛...
他不内向,却也不是本就这么多话的人。
其实啊,如果不是他明天早上就要飞走,如果不是知道他每次着凉都要一个月才能好起来,就算衣服有点单薄风有点冷,就算所有的店铺都打烊,又怎么样呢。什么时候还能有这样一个人,在他身边你永远不用担心会不会冷场,不用费力去想有意思的话题,不用思考要约在什么样的餐厅配合怎么样的氛围,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边走着,偶尔发呆看看昏黄灯光下人来车往的夜景,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一不小心就聊到天快亮。
并不因为我曾那么那么喜欢这个人,当时的我们太在乎彼此,在乎到不敢肆无忌惮地相互调笑,不敢表现出一点点的不好,生怕看到一丝丝不悦出现在对方的嘴角眉间。反而过了这么多年,我们不再是对方的“最特别”和“最重要”,我在他面前做旁人才熟悉的古灵精怪、爱挖坑爱损人的我,他也终于不必一味让步认输、用他的学识头脑把我辩得耍赖翻脸。
终于可以喘一口气,不必那么笨拙地扮演一个完美的人,可爱是真可爱,辛苦也真辛苦。毕竟这才是完整的我们。缺点随处可见,却那么鲜活,那么自在的我们。
李白说郎骑竹马来,两小无嫌猜。我们翻山越岭,我们跋山涉水,去见一个或许早已脱离了曾经的、只活在记忆里的人。还好,过去了那么多日夜,在我与他重逢的第一眼就能接受那些改变,也始终相信,他与我是一样的。
时间这样匆匆忙忙一走就是九年,感谢她带走的只有容貌。留下的,还是九年前那一双两小无嫌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