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父亲节,不难想象,明天的朋友圈又会涌现出一大批的孝子孝女,他们像一股来势汹汹的洪流,你不随波逐流,只能被其吞没。
不止这一次,之前的端午节,再之前的儿童节,再再之前的杨绛,科比。无不重复着同样的剧情,洪流还是那股洪流,而原本逆流而上的人,可能已经变成了这股洪流的一部分。
也许你会觉得,这不就是跟风吗?没什么大不了的,少见多怪。如果只是抱着跟风凑热闹的心态,的确没什么。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不碍着谁。但是随着走阳关道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逐渐走出了一份崇高感,一份使命感,并且觉得自己有责任教化那些走独木桥的异端份子。这时候跟风就变成了“刻奇”。
“刻奇”是kitsch的音译,最早来源于德国,愿意是指在三明治上涂抹上一些精美的东西,来抚慰受伤的儿童,用以形容一些廉价、商业化的文学和艺术。
后来米兰·昆德拉将其上升到心理学的层面,他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举了这样一个例子:
当看见草坪上奔跑的孩子,由刻奇引起了两行“前后紧密相连”的热泪。
第一行是说:看见孩子在草地上奔跑,多好啊;
第二行是说:和所有的人类在一起,被草地上奔跑的孩子们所感动,多好啊。
第一行眼泪虽然有点矫情,但起码是你真实情感的流露。此时你又看到周围的人和你一样感动,这份感动被群体的力量放大,升华成一种更为崇高的情感,你突然意识到,啊!原来自己这么崇高,自己怀有的感情这么美好!于是你又留下第二行眼泪,而这行眼泪已经与草地上的孩子无关。
关于“刻奇”最早的记忆,可以追溯到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上课,班主任走进教室,一脸凝重的告诉我们,她不能再教我们了,校长要把她换到低年级去。
本来聒噪的教室,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班主任,却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声响。风裹挟着一股忧伤,在教室里无声的蔓延。
毫无征兆,班长突然嚎了一嗓子,大哭不止,紧接着是学习委员,文艺委员,劳动委员,从断断续续的啜泣一直到歇斯底里的恸哭。
我看看我的同桌,他对我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我没有笑,把头深埋进臂弯里,再抬头时,泪水已经打湿了我的衣袖。虽然我并没有为换班主任这件事感到多么悲伤,但我的确哭了,而且当我看到同桌的那个微笑时,充满了对他的困惑和鄙夷。
等我们哭完,班主任已经离开,大家也陆续收起了眼泪。又是班长带头,狠狠的踹了一脚门,说,我们去把主任找回来。所有人都骑上自行车,冲出了校门。我也不知道到底该去哪里找,于是就骑回了家。。。最后这件事以校长妥协而告终,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刻奇”的威力。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失恋了,一定要叫上哥们去外面喝得烂醉如泥。毕业时,一定会去K歌,K完歌一定要抱头痛哭。去哪里旅游,一定要买点纪念品。
人是追求意义和存在感的生物,除了苟且,还要有诗与远方。“刻奇”将原本廉价的自我感动进行包装,崇高化,以极低的成本让我们占领道德的制高点,得到精神上的满足。而社交网络和朋友圈又将“刻奇”的成本变得更低。
所以虽然一些人压根就没看过杨绛的书,也要在朋友圈里晒一番沉痛的哀悼之情。虽然连科比和可比克都分不清,也要缅怀一下自己逝去的青春。
昆德拉将“刻奇”称为灵魂的虚肿症,就像一个人站在一面自带美颜功能的哈哈镜前,永远都无法看清真实的自己,即使自己已经营养不良了,还在自我陶醉。
当刻奇发展到更高的阶段,具有了强迫性,威力也变得空前。无论是风靡全世界的冰桶计划,还是风靡朋友圈里标题为《不转不是中国人》的微信文章,都是对他人情感赤裸裸的绑架。
比如这次端午节的时候,大家突然流行起了说安康,如果你不小心说了句端午节快乐,一定会被杀出来的各路科普小能手吐槽,说你没文化那都是轻的。
原因是端午节是屈原的忌日,所以互祝快乐显得不妥。不知道是谁最先发了这么一段话,反正就在朋友圈里刷屏了。大家纷纷化身崇尚古风的文化人,句句不离安康。
其实呢,如果你稍微百度一下,就知道端午节远在屈原投江之前就有了。而且不只端午节是名人的忌日,2月14情人节是为了纪念被暴君折磨而死的瓦伦汀修士,6月1日儿童节是为了悼念利迪策惨案和全世界在战争中遇难的儿童。按这个道理来说这些节日都不应该快乐,可是“刻奇”的人们并不关心这些,并不关心端午节的由来,甚至并不关心自己真实的情感。他们就像集体嗑药的瘾君子,沉浸在一种虚幻的美好之中。
然而想逃离刻奇并不容易,不仅是因为你要忍受别人异样的眼光和责难,忍受孤独。更因为当你坚决的站在刻奇的反面时,你已经掉进了刻奇的陷阱。
刻奇主张一种绝对化,一种自我感动。当你反对刻奇时,所怀有的情感又何尝不是这样?我们应该承认并接受它的存在,当刻奇发生时,及时的认清自己,从虚幻的满足感中脱身,并付诸行动。
要知道当个孝子不只有刷朋友圈一种方式,回家看看,或者打个电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