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号床来了个大腹便便的女人,有点特别。
她几乎不跟别人交流,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床边发呆,双眼无神。偶尔出病房总有两个体格壮健的男人跟着,就连去厕所他们都要在门口等候。
入住一星期,没有人来看过她。这次病房巡察,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她:“姑娘,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意料之中,她不答,只是把头转向另一侧,右手抚摸着孕肚。
“你情绪总是这样低沉对胎儿可不好,都要当妈妈的人了……”
她还是不语,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继续轻轻抚摸着。
见她没有排斥,我索性坐在她旁边,“生活总有点难处,但也总会过去的,人生处处是希望,瞧,你这里就正孕育着一个希望呢。”我也把手覆盖在她的肚子上。或许是出于一位妇产科医生的职责,又或许因为我已为人母, 总之,我希望她能振作一点。
她抬头看我,眼眸似乎闪烁着光,唇微微动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但此后,她对我的态度柔和了许多。我也总是在闲暇之余过来跟她说说话。
治病救人确是医生的职责,但我认为,与病人的沟通,打开他们的心扉也是不可或缺的,因为他们是把健康甚至生命交托在你的手上。虽然有些病人会无理取闹,有些脾气古怪……但当他们真的卸下心防,毫无保留地信任你时,你能体会到做一名医生的意义——不仅治人,还治人心。
在一次例行检查之后,女人少有的开口了。“杨医生,你懂的可真多。”
“哈,学的多,懂的自然就不少,”寡言的她突然开口夸我,倒是让我有些小得意,“想十几年前,我上大学那会儿,期末要记的实在太多了,我跟几个同学就跑去和老师要重点。你猜老师怎么说,他说呀‘难不成以后你们的病人得的不是重点的病你们就不治了吗?’……额嗯,咳咳,”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忘我,便就此打住了。
女人笑了,依旧抚摸着自己的孕肚。
预产期将至,因胚胎着床点是在子宫颈,女人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所以科室讨论后决定进行剖宫产。
进手术室前,女人笑着跟我说,“谢谢你,杨医生,以后,我会好好守护我的希望。现在,我和孩子就拜托你了。”我给了她一个微笑。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就在我准备进手术室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中年妇女拦住了我,“你不能给她接生,她是杀人凶手,这个坏女人杀了我儿子……”她缠着我,哭着闹着。
“大妈,你不要这样,手术已经准备好了,不能耽搁。您先放开我。”
“不……我们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全让她给毁了……她杀人了,你们怎么能帮坏人呢……”
大妈叫得撕心裂肺,这时那两个健壮的男人出现了,制止了她。
“王女士,是您儿子长期家暴,据口供她是为了自保才失手杀人,这件案子很快就会审理,我们警方会给您一个交代的……”
大妈在挣脱着,“她杀了我儿子了就要偿命,你们医生不能帮她,不可以……”
我来不及思考这一切……但我脑中明晰的只有一件事,产房里有个待产的孕妇等着我去接生,她把自己和孩子都拜托给了我。
“好坏对错自然有法律去判定,医生是治病救人的,很多时候生死只有一瞬间,请不要将审判正义的事强加给医生,他们没有时间!”说完我快步走进了手术室。
“哇…哇……”
伴随着婴儿的啼哭,我松了一口气。
这种生命诞生的时刻,不管经历多少次,总让人倍感欣喜,充满力量。
三号床的女人,不管孰是孰非,不论将来会遇到什么,作为一名医生,我不仅希望能消除你身体上的病痛,更希望能帮你减轻心里的负担。让你满怀希望的面对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