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军营里处处都是酒味，有的士兵已经喝得躺倒在地，可也没人来管。因为他们打赢了，其实打赢一场仗没必要如此庆祝，但毕竟他们战胜的是魏国。

田忌已经喝了不少，回到营帐，他有些感慨。就在十几年前，他还是一个只会赌马的宗族子弟，可现在居然能指挥千军万马。

齐国也从一个连宋、卫这种小国都能欺负的国家，到现在斩杀魏国十万大军，活捉魏太子。

当田忌还沉浸在往日追忆里的时候，有一个人摇着羽扇，坐着推车，进了田忌的营帐。那人对田忌说，恭喜将军，算上马陵这次大战，将军已经三战三捷，可说为齐国立下赫赫战功。

田忌笑着说，也要恭喜军师，此次逼得庞涓自刎，先生也是大仇得报。

这位坐在推车上的，脸上被刻着字的，正是战国名士鬼谷子的高徒，兵家孙武的后代，孙膑。

两人寒暄过后，孙膑问田忌，将军想过下一仗怎么打吗？

田忌觉得很奇怪，魏国是他们最大的敌人，如今魏国倒下，齐国已然成为东方霸主，剩下就赵国还有些实力，其余都不足为惧。可眼下出师也没什么理由啊？

田忌能有今日的地位，全靠有孙膑的指点，所以田忌觉得这话必有深意，于是他问，魏国已然掀不起风浪，先生又何出此言呢？

孙膑说，邹忌邹大夫不知道会怎么迎接将军呢？

2

田忌不喜欢邹忌，准确的说，他们很不对付。

当年在朝堂上，邹忌说群臣因为都怕齐王，而不敢谏言，所以齐王怕是受了蒙蔽，从而得了齐王的信任。好处都让他占了，锅都丢给别人。

经过这些年，齐国之外的事情归田忌管，齐国之内的事情归邹忌管，田忌和邹忌归齐王管，这就是齐国现在的情况。

经孙膑这一提醒，田忌突然有点明白孙膑的意思了，现在他要回齐国了，从进城门开始，他就归邹忌管了，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况且原来还有魏国这个敌人，齐王需要仰仗田忌，现在魏国倒下，田忌就成了可有可无。

想到这里，酒也醒了大半，于是问，先生的意思是？

孙膑摇着扇子说道，将军应该带着兵回去。

兵自然是要带回去的，问题是由谁带回去，回去后又要做什么？一个有兵的将军和一个没兵的将军，是同一个人，但却不是同一个将军。

田忌听出孙膑的言外之意，胸中突然有些热血涌动，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在这一瞬间里，田忌想了许多。

他想到了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时田忌还是一个只知道赌马的宗族子弟，他赢过很多人，甚至是所有人，除了齐王。

但在那个午后，一个叫孙膑的门客给他出了主意，这使他第一次赢了齐王。从那次之后，这个在外人看来不堪大用的宗族子弟，开始统帅军队，一步步做到了齐国的第一猛将。

也许可以更进一步？田忌有了这个念头，但是，自己毕竟和齐王一样，都姓田。

对外打仗是一回事，要把兵刃指向自己人，军队里有多少人真正能做到？邹忌这个家伙，现在势力到底有多大，搞不好连城里妓院都归他管？一旦起事，家眷怎么办？退一万步讲，即使成功，自己又要如何治理这个国家？

于是田忌说，我毕竟是齐国人，相信齐王会公平处置。

孙膑听得出来，田忌只说了半句。田忌是齐国人，孙膑也是齐国人，田忌在齐国值得顾忌的东西太多，家人也好，财产也好，那一样都不是说抛弃就能抛弃的。可孙膑不一样，从小就在鬼谷子那里学兵法，出山后又是先到了魏国，如果不是庞涓陷害，恐怕孙膑还在魏国。

他是齐国人，却也不是个齐国人，这是田忌不好意思说的半句。

孙膑当然明白，只是他在感慨，不管一个谋士有多足智多谋，但他的命运从来都不能由自己决定，这恐怕才是一个谋士最大的悲哀。

3

回到齐国的田忌得到了巨大的赏赐，封地徐州，赐子爵，升中大夫。这让田忌庆幸作出了正确的选择。

有一天，田家的一位门客匆忙来报告田忌。

收到消息，有一位田忌的部将去市集里算卦，说田忌将军三战三胜，大败魏军，名震天下，现在欲图大事，想来占卜吉凶。现在这个占卜的被邹忌抓了，恐怕要对将军不利。

田忌气不打一处来，这个邹忌，这样下三滥的栽赃陷害算什么？他准备进宫找齐王和邹忌当面对质。

正要出门，就被孙膑拦住，说，将军就这样去找齐王，准备如何与邹忌对质呢？

田忌说，邹忌这把戏也太低级了，如果意图谋反，那为什么不趁手里有兵权的时候动手，却要等现在兵都调动不了的时候起事？况且起事这事事关重大，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怎么会当街去算命，生怕别人不知道？

孙膑说，这样的事，齐王难道想不到？

田忌脱口而出，大王是什么人，自然想得到。说到这里，田忌自己也愣住了，对啊，大王怎么会想不到，那这样说来，是大王的意思？

正想到这里，齐王的使者到了，召田忌入朝有事商议。

事情发展到这里，又到了生死抉择的时候。

4

人人都说楚国是南蛮，现在田忌和孙膑就在楚国的地盘。

对于齐国大将田忌的投奔，楚王倒是显得很开心，还给田忌封了地。

田忌知道他给那些纵横家的钱总算没有白花，看着脚下的这片土地，他又想起在齐国赛马的日子，可这里并没有好的马，至少在田忌看来没有。

在经历“陷害门”之后，田忌本打算远走他乡，可孙膑却反其道而行之。

没了兵符，田忌把私兵都组织起来，打着“清君侧”的口号，向临淄进发。

一路上，士兵们逐条喊着邹忌的罪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算在邹忌头上，可这点兵马根本没法和皇城里的军队抗衡，而实际上，田忌也没打算真的进攻皇城，只不过制造一点政治筹码，这都是孙膑的计策。

田忌对孙膑说，这辈子大概都不能赛马了。

孙膑却说，也许马还是能赛的。

5

田忌有时候觉得，孙膑这个人很可怕，一个总是能预测未来的人，总是很可怕。

齐国的使者来了，齐王去世了，即位的是齐宣王，齐宣王亲自给田忌平的反。

孙膑来给田忌送别。

你是不是早知道会有这一天？田忌问。

邹忌、将军、齐王，缺了谁，平衡都会被打破。孙膑答。

真的不和我一起回齐国吗？田忌问。

兵家总有一些东西要传下去。孙膑说。

保重，田忌说。

保重，孙膑说。

田忌终于回到了齐国，来迎接他的，居然是邹忌，好像之前的事从没有发生过，田忌想起孙膑的话，平衡不会被打破。

田忌又想起了和齐王赛马的那一天，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个门客问田忌，你想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