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给了我一颗土豆。土豆圆圆的略微有点扁,皮上布满了麻点,摸上去有点粗,这足够表明它是一颗淀粉很足的土豆。
我问奶奶,你给我一个土豆干什么,她只是笑着不回答,身影变得模糊逐渐消失了。
奶奶生前最爱吃土豆了。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在我眼前了,现在突然出现又给了我这颗土豆,肯定是大有深意的。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只土豆就像捧着一个有生命的小动物,我害怕它在我不注意时溜走,害怕它突然消失在手指间。我紧紧攒住它。
奶奶把土豆不叫土豆,叫洋芋。她送给我这颗洋芋,是想让我炒了它吗?
当真要炒的话,就不能炒成酸辣土豆丝式的,那样太脆了,奶奶不喜欢。还是跟惯常一样,把洋芋切成薄片,放锅里加上葱和酸菜,炖上半个钟头。熟了的洋芋会变得绵密细糯,这样正合奶奶的胃口。
自从奶奶走后,我不吃洋芋很多年了。小的时候奶奶经常炒洋芋,我们顿顿吃洋芋。她早晨早早起来炒洋芋片,中午早早开始切洋芋片,晚上没有面的话也要炒洋芋片。不仅是洋芋片,她还隔三差五就煮洋芋蛋儿,煮出来的洋芋蛋黄黄的胖胖的,皮儿开裂了的是个好洋芋蛋儿,吃起来口感好 。若是洋芋水分太多了,倒不好吃,用俗话说有点僵,僵了的洋芋都被喂猪了。
奶奶爱吃洋芋是有原因的。她是受过苦,挨过饿的那代人。在这贫瘠的土里,除了洋芋,是长不出别的食物的,像南方的红薯啊、茭白啊、玉米啊、竹笋啊之类的这边一概都没有。特别是冬天的时候,寒气肃杀了一切,除了夏天贮存的那点发了芽儿的土豆,就没什么可吃的了。
她在门前的这片地上劳作了一辈子,几十年种过的菜屈指可数,反反复复地种,反反复复地收,从不怠慢这块地。
而我从小跟着奶奶吃了太多洋芋,把胃给吃伤了。现在看着这颗洋芋,胃里直泛酸水。
这只洋芋不能炒,吃了胃酸不说,奶奶送给我的洋芋也就没有价值了 。
那么,我该如何处理这只洋芋呢?
把它刮了皮放在柜台上作展览?把它放在奶奶生前最爱的陶罐里永久地封存?还是放在冰柜里冻起来一直保鲜?
我决定,我还是找个花盆,找点土把它埋起来吧,这样既不会腐坏,还有可能会让它发芽。
这颗洋芋可能是奶奶生前种过的某一颗,我决定回趟老家把门前那片地里的泥土弄些过来,用曾经生活过的泥土把这颗洋芋埋起来,这样它会很安心很舒适。
费尽了周折,我把洋芋用泥土埋好,特意把它放在我房间的阳光下,每天都让它晒着太阳,除去阴霾。
埋了的洋芋就如同跟埋了的人一样,都是死的。不能吃不能炒,不能亲眼看这个世界。但是它会发芽,会结果,会让子子孙孙都来到这个世界上。
很快它在我的房间里长出花儿,就像小时候那半亩洋芋地里的开遍的洋芋花一样可爱。花开完后,洋芋就会在土里悄悄繁衍,生出的果实一颗接着一颗,到时候我可还得换一个大点的盆,让它有足够的地方蔓延结果。
等到了秋天,我才能收获。我想这一大盆洋芋至少得有七八个果实。
越是临近收获的日子,我越心急。这盆洋芋好像在待产,绿油油的大叶子现在已变得黄蔫蔫的,我准备这几天就把他们挖出来。
选了个好日子,十月十九日。一个有着阳光,蓝天如洗,树的枝桠光秃秃的早晨。我拔掉上面枯黄了的叶子,用小铲子挖下去……出来了,咦,怎么只有一个呢,我刨过来刨过去,找了半天还是只有一个果实。我很失望。
我洗尽上面的泥土,这个果实有点眼熟。它圆圆的略微有点扁,全身布满了麻点,摸上去有点粗,一看就知道是个淀粉很足的洋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