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海子给世人留下了口口相传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诗篇,并在这个多情的日子里以绝情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海子自杀身亡三十年后的今天,上海徐汇区的沈巍,一个52岁的适龄拾荒流浪汉,却在这个春天,迎来了一拨又一拨发情的牛虻。
他们从全国各地潮水一般涌向上海滩,带着相机、摄像机,以及一颗颗骚动的心,在他栖身的地铁站、捡垃圾的大街上,肆无忌惮地围追堵截。男的说要给他著书立传,女的说要嫁给我他。他们是带着白嫖的诚意,扑面而来的。一夜之间,沈巍变成了国学大师,金句大师。
在这些牛逼闪闪的头衔后面,是他可歌可泣的传奇身世:毕业于复旦大学,学富五车;出身名门,有一个温柔迷人的妻子,有一双人见人爱的儿女;后来因为一场惨绝人寰的车祸,妻子儿女全挂了,独剩他毫发未损地苟活于人世;从此,他看破红尘,带着对妻儿的无限哀思索然离群,从闹市迁于巷陌,以拾荒为乐。
然后,他就成了名满天下的网络红人,而且是当红的那种!
知道这一切后,他笑晕在垃圾桶旁。
别问他笑啥,他还能笑啥?一切不以捡垃圾为目的的交友,都是耍流氓。你们这群流氓大师,到底要干吗?你们给我听着:
我,就是个捡垃圾的普通公民,没有你们说的那么高端、大气,上档次。
放过我吧,求求你们这群牛虻大师了。
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师,倒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我喜欢读书,尤其是历史和国学经典,喜欢书法、戏曲和交响乐,念过大学(不是复旦),有过一份在徐汇区审计局上班的体面工作。
但,这又能说明啥呢?只能说明,我的人生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我居然沦落到捡垃圾的地步。
我本来喜欢画画和历史,但是他却认为这是不务正业,不允许我接触这两样,我想买书,他也绝不允许。为了弄钱买书,我只能去捡垃圾换钱。
结果,我捡垃圾,又被父亲视为没出息、丢人现眼的表现。我很小就被父亲送到外婆家生活,亲情越来越淡漠。正是因为父亲的强权。我的大学和专业,都是按父亲的强势要求选的,说是毕业后可以当公务员,端铁饭碗。
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按我的理想,我会首选中文系,其次是国际政治研究。
我不喜欢和数字打交道,但做审计工作,却每天都需要面对一大堆数字。老实说,相较于这样一份循规蹈矩的工作,我甚至更喜欢捡垃圾。
在我看来,垃圾其实并不是垃圾,只是放错了地方。
小时候捡垃圾换钱买书的经历,告诉我,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既然捡垃圾能卖钱,又不犯法,还能净化环境,为什么不可以捡?
所以,我即使上班了,也保持着捡垃圾的习惯。在单位,看见谁扔了矿泉水瓶、废书和报纸,我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捡起来,存在在办公室靠我办公桌的角落里,攒到一定量后再拿去卖。如果是人们吃剩的食物,我就把它拿去喂流浪猫流浪狗。
即使是出差,这种习惯,我也没落下
可是我没想到,我捡垃圾,竟然为自己捡来了灾难。
灾难首先来自我的家人,他们认定我疯了,读了大学,有一份这么体面的工作,干吗还要捡垃圾?他们无法劝阻我,就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关了我三个月。
从此,我和家人断了亲情,和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再有交集。
紧接着,我的单位也开始为难我。1993年,领导给我办了病退,每月给我发点工资,让我以后就别来上班了。
失业后,我没有回家,去外婆家住了一段时间。
然后,我开始出来租房子住。
在上海,光靠二千多元工资当然不够租房和生活,所以我还得天天捡垃圾。
在捡垃圾的过种中,我见惯了世态的炎凉,生活于我已经没有任何的意义,唯有读书可以体验到快乐。
所以,我挣的钱,除了保证糊口,就全都拿去买书了,这些年,我至少买了一千多本书。而对于物质生活,几乎完全放弃,不买衣,不理发,不剃须,渐渐就成了今天这个模样。
不是因为我喜欢邋遢,而是在什么坡,就得唱什么歌。在人们眼里,捡垃圾的,就应该蓬头垢面,我要是西装革履的,更要被人当疯子。
自从2009年,我就连房子都租不了了,不是我没钱(实际上我有十多万的存款),而是我这副模样,再也没有房东愿意把房子租给我。
我成了彻头彻尾的流浪汉,但绝非居无定所。在“成名”之前,我常住这儿:上海地铁7号线杨高南路2号地铁口。
我是流浪汉,但绝不是流浪汉大师。
当然,相较于现在很多只顾挣钱不肯读书的浮躁的年轻人来说,我确实称得上谈吐不凡,不是因为我学富五车,只是因为你们太肤浅。
我再次强调,我的存在是个悲剧。
这个观点,我的父亲,已经在临死前承认过了。
2012年9月,那是我和父亲决裂多年后的最后一次见面,他躺在长航医院的病床上。那天是中秋节,父亲让弟弟来找我回去见他。
父亲想我了,他终于想我了。他一见到我,就流泪不止,他内疚,自责,不停地打自己的耳光。他说对不起我,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干预,我原本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可能会成为一名画家,一位历史老师。
但是,他让我相信他,他是爱我的,只是用错了方式。
父亲去世后,我也想争口气,去找一份工作。但是我真的心有余力不足了,我空有满腹经纶,却没有工作技能,二十多年的流浪生涯也早已磨掉了我对生活的激情。我被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抛弃了。
我从堂堂大学生,沦为捡垃圾的流浪汉,是我一个人的悲哀。但是,天下人膜拜我,神化我,就是天下人的悲哀。
我本人,只想对这个世界说一句:都散了吧,别耽搁我捡垃圾。
而三十年前的海子,却没有能够如此洒脱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
1989年3月26日,天才海子把自己的生命结束在冰冷的铁轨上。
网络资讯向来是鱼龙混杂,有时候还因为各种原因,出现劣币驱逐良币的野蛮生长。有人说海子是因为被排挤,最后郁郁不得志而选择了自尽;有人说他因为农村孩子鲤鱼跳龙门之后,依然无法超越阶层的禁锢,最后被现实生活中撞得鼻青脸肿,初恋女友远嫁海外,在接下来的恋爱中,也缕缕碰壁,也有人竟然天方夜谭编造猎奇故事——海子在最后生命岁月里,变成了别人婚姻中的侵入者。事实真相如何,答案已经随着海子的离去永远不会再有揭晓的机会。任何猜测和解读,不过是饭后茶余的谈资罢了。
他离去前的心路历程,他在人世间的种种苦难,似乎也演变成诗意。生命神圣不可侵犯的,这是人类共同的基本点。任何漠视生命和亵渎性命的行为都是反人类的。从这个层面上来解读,假如海子在决定离去之前神智清楚,他做出这样的行为,那么他可以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反人类主义者。然而,关于海子的离世,很多人归结为他在用生命写诗歌,还美其名曰,这是诗人的最高境界,唯有达到如此高层,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诗歌圣人。言外之意,没有以死献给诗歌者多多少少算不上是真正的诗人,还列举随后效仿离世的顾城,无不顶礼膜拜。
从媒体只言片语的描述里,作为医学专业人员,虽然业务不精,但是似乎可以肯定的是:海子的自杀行为绝不是因为“以生命来写诗歌”,体验诗歌的深邃含义,并非一定要燃烧生命的代价。任何自残自杀行为,常人是无法做到的。如果不是迫于压力,就是自身精神上出了问题。这是一个公认的医学常识。海子是一个普通人家,虽然智力过人,但是也没有影响到别人的脚步,所以,迫于压力自杀的观点不值得推敲。而他生前学过气功,后来出现间断性精神异常的描述,似乎都都在他人回忆海子相关文章里出现。比如海子的胞弟在海子离世三十年撰文中有如此信息:“1985年春节哥哥回家度假时,因家中兄弟较多,床铺少,父母便安排哥哥同我睡一张床。大年三十晚上零点时,我发现哥哥手中拿着一张照片双手合十,面朝北方,盘坐在床中央,口中念念有词……1986年哥哥春节回家时,上身穿着一件大红棉袄,下身穿着一件发白的牛仔裤,长发披肩,满脸黄色的兜嘴胡。哥哥的形象把母亲吓了一跳。记得当时母亲嗔怒道:海生你怎么这般模样,头发也不理,胡须也不刮。哥哥解释说,因他年纪轻,个头矮,面相稚嫩,在学生面前没有威慑力,故如此打扮,以显得老成持重。母亲听完笑了。此后海子再回家时都会把胡须刮了,把头发理短……1989年春节回家时哥哥偷偷告诉母亲:他发现自己有胃病,经常吐血,今年想请半年假去武汉治病。当时母亲被吓坏了,让他赶紧跟学校领导打报告请假。但不知什么原因,过完年后哥哥接到了一封信,就又匆匆返校了。”
从这些回忆录里,我们不难看出海子已经多多少少出现了精神异常。是因为诗歌而疯狂,或者是诗歌助长了他精神异常程度,只有天知道。
从海子好友西川回忆里,我们除了可以看到有关海子练气功的实情,更感受到他身边人的冷漠无情。在八十年代,气功横行中国,陷入其中不能自拔者不计其数,因此海子深受其害不足为奇。海子决定自杀前一天,邻居半夜三更被他“我不行了”的叫声吓醒,在被海子轻描谈写的“解答”后,邻居半信半疑、事不关己地各自回去休息。假如他身边有人真正关心一下,或者多一些医学常识,多一些关怀,发现问题及时就医接受治疗,也许悲剧不会发生。这其中也包括海子家人。
因此,海子的悲剧,绝不是因为艺术而牺牲,我似乎看到了文字背后精神已经裂变的海子,他的痴人说梦,竟然成了众口相传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