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条是北方冬天的一种食物。
夏天,艳阳高照,将水灵灵的葫芦从藤蔓上摘下,用一种自制的工具将它旋成条状,挂在竹竿上,晾晒。待水分流失的差不多,再将它们封存起来。静待冬季的来临,到那时,它是家里做馅、炖肉的良品。
奶奶家有个小院子,每年都会种上不同品种的瓜果蔬菜,葫芦是必不可少的,一个长长的藤蔓上就能接上两三个大葫芦,看起来很是诱人。
红烧肉顿葫芦条是饭桌上一道老少皆喜的佳肴。葫芦条吸收了红烧肉的汤汁,带着甜甜的味道,夹杂着葫芦的清香,把它放进嘴里,忍不住的吧唧着。
上次回家,父亲做了这道菜,说葫芦条是奶奶大早上去了市场买回来的,泡在水里,等着备用。
我疑惑的问,“为什么不是咱家院子里的?”
“奶奶老了,收拾院子力不从心了,今年的葫芦,一个没接。”
奶奶何时老了?岁月在她身上留下了什么样的痕迹?我很惭愧,只顾着看见自我的生长,却忽视了时间也在催促着奶奶老去。
印象中,奶奶特别喜欢亲近土地,院子里的每样瓜果蔬菜都是奶奶亲自栽种的,给他们浇水施肥。她弯着腰掐着刚出头的小辣椒,垫着脚去够那爬到顶头的豆角。我喜欢跟着她,穿梭在一陇陇的果实里,感受大地的气息。有一次我调皮,将新长出来的韭菜当做杂草割掉了,奶奶气得,追着我满院子的打。
“老”这个词,不仅是年龄上的增长,更是指身体机能的退化。
父亲说,奶奶这半年小毛病不断,不是腿上旧疾复发,就是胃病疼痛,偶尔夹杂着偏头痛。她不让父亲告诉我,怕千里之外的我,因为她而分心工作。
每次电话那头的奶奶都会说她很好。这次回家,我仔细观察了她一番,脸上血丝在渐渐褪去,面色有些苍白,老年斑肆意横生地遍布在她的脸上和手上。走路时,她要扶着栏杆,一步一步的挪着,让我走在前头,怕我嫌弃她慢。我上去扶她,她不让,那股倔劲,不是对我,分明是在和“老”进行抗衡。
奶奶这一辈子都精明能干,家里地里的农活她都不在话下;照顾病中的爷爷,她尽量不让儿女插手;拉扯我们三只小猴(堂哥,表妹和我都属猴,同岁),顽皮的我们气的她再也看不到哪个孩子好咯!
年近八旬,她依旧要做饭洗衣,她知道岁月不饶人,却还想与之抗衡。可岁月并没有谦让,最后她只能选择接受和妥协。
她能干的活一点一点在减少,她也意识到了岁月的无情,有些事情偶尔也只是搭把手。不再想着一个人独挑大梁。每次我们回去,依偎在她的身旁,她都喜欢攥着我们的手,问问我们独自漂泊的情况。
当我们无法抗拒身体的衰落时,是否还能控制思想的变化。
奶奶虽然上了年岁,可并不糊涂。很多人情世故,或者新鲜词汇都懂点。“到什么时候办什么事。”关于这话我不想过多的讨论,但在奶奶眼中这就是应该遵循的真理。到老了,奶奶过着自己安逸的晚年生活,不太插手晚辈的事。儿孙自有儿孙福,在她的思想中,儿孙都有自己的主意,不需要她太过于操心。这思想听起来可不像是一个农村老太太的想法。
回想当初,父亲念书时,家境并不富裕,家里的孩子又多。舅爷舅奶们曾经劝告奶奶,让娃们别念书,去种地,将来娶媳妇还得一大笔钱呢。奶奶不听,逼着头一次落榜的父亲去复读。如今,再还乡。乡里人的眼神中无不都透露出羡慕。
奶奶没念过书,不识几个大字,连自己的名字写起来都歪歪扭扭的,跟土地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与四季有些分不开的情愫。
我很难想象一个农村妇女怎能有如此高的觉悟,在那个温饱都没能解决的时代背景下。还懂得,有了知识,才能有吃到白面馍馍的可能。我猜想,奶奶应该是受到爷爷的影响吧,毕竟爷爷也是在京待过的军人,见过村里以外的大场面。
因为奶奶的思想超前,父亲才得以考出去,才能认识母亲,才能有了我。我是父亲的女儿,是奶奶的孙女,是奶奶生命的延续。
奶奶的确老了,她都不喜欢笑了,弯腰也费劲了,饭吃的也少了。有时候犯糊涂,念叨起已过世爷爷的名字,把家里人咋个半死。
时间是一个很好的作家,给奶奶写了这样不错的尾声。
岁月是一名优秀的雕刻师,将奶奶的身躯和心灵刻画入微。
我们终有一天都会老去,是否会有一个平常的心态去面对世事的变迁,去体会生命的诞生和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