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抓住藤蔓,肌肉发达,上树采摘野果,越沟追赶野兽,身手敏捷,晃荡中,他们又有了灵感。在洞穴前架起了我没见过的最原始的秋千雏形,他们每天都在奔跑,为谋生外出寻找食物,毛茸茸的孩子就在家门口的秋千上玩。
一个粗糙简陋的玩具,有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可以说是件大事。当年那个毛茸茸的孩子都尚未有汉语名字呢,从他晃荡着只懂咯咯地笑,一晃已晃到陈维崧“些事消魂,剩有鞦韆断板存”,甲骨上有了心事后,情感开枝散叶。秋千的繁写有“革”字偏旁,原以兽皮制作,血腥味浓,仿佛能听到“鞑靼”的重重靴子声。后来有了两条绳索拴好一块木板的轻巧结构,绳最好是草绳,木最好是楸木,情感朴素,才可以一玩就玩了几千年。据说,这是来自北方的礼物。有个奇怪的民族原以秋千作为军事训练工具,当年齐桓公带兵打败了这个叫山戎的北方少数民族,秋千成了一种游戏用具向南流传。甚至有了“释闺闷”的功效,后宫的女人们年龄老大不小了,还在连续剧里荡着秋千。
我觉着这样最好看:木马上坐了垂髫的儿子,秋千上坐了扎辫的女儿,一摇一晃的快乐非常简单。可我每遇见秋千上的女孩时,心老悬着,怕越荡越高的秋千上,一个女儿会掉下来。恨不得数落那个大意的爸爸,别让秋千摆得太高。
女孩儿的院子里不能少了秋千。四岁的张爱玲在天津的院里就有秋千,有大白鹅,有佣人,更重要的是有母亲,她每天早晨跟母亲读唐诗。1928年,八岁的张爱玲重新回到上海,和父亲、弟弟一家三口住在武定路一条弄堂的石库门房子里,等母亲和姑姑回来。那房子很小,可能装不下秋千了,于是换了个当年时髦的物件打发时光,“我和弟弟在阳台上静静骑着三轮小脚踏车,两人都不作声,晚春的阳台上,挂着绿竹帘子,满地密条的阳光”(《私语》)。
读诸多诗词,秋千似乎和木马“分了手”,老和蹴鞠搭在一起,并且与寒食、清明这样的时节有关。比如《荆楚岁时记》记,寒食之时,造大麦粥,人们常以斗鸡、蹴鞠、打秋千为娱乐。王维写,“蹴踘屡过飞鸟上,秋千竞出垂杨里”;杜甫说,“十年蹴鞠将雏远,万里秋千习俗同”。有人挺无聊,读了句诗就认为杜甫特别热爱体育运动。其实是王维的性格比杜甫开朗,人生可以及时行乐。而五十八岁的杜甫呢?落魄失意,感叹人生就像蹴鞠般踢来踢去、秋千般起起落落,老了多了份悲凉。
秋千上应该坐了李清照。有人说《点绛唇•蹴罢秋千》不是她写的,是苏轼所作,有人说,《怨王孙•春暮》也不是她写的,是秦少游所作,弄得李清照没见过秋千也不会写秋千似的。“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我分明看得见少女李清照情窦初开的动人样子,她在悄悄地、好奇地望着进门的英俊少年;婚后,少妇李清照满怀心思地在素笺上写下“秋千巷陌,人静皎月初斜,浸梨花。”秋千空荡荡的,她噙住眼泪,缠绵得令人想给她一个满满的拥抱。她的离愁啊,从“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到“草绿阶前,暮天雁断”,愁得令人有点儿心疼。
秋千上应该坐了塔莎•杜朵,我的塔莎奶奶。九十多岁了,住木屋、种花草、做手工、绘画、烹饪……,她年岁已高,却眼神清澈,微笑甜美得和少女一般。天气晴朗时,她陪小孙女一起坐在花园里的秋千上,捧一本书来读。她说,“我喜欢做家务活,洗衣服、熨烫、做饭、洗碗盘。每当他们让我填调查问卷,问你的职业是什么,我总是填家庭主妇。你不会因为是一个家庭主妇而显得愚蠢。当你搅果酱的时候,你仍可以读莎士比亚。”她穿自己缝制的十八世纪欧洲风格的复古裙装,各种样式的漂亮头巾在头发上整洁地束着,佛蒙特的农庄的树林间、花丛里有她优雅的影子。
没有经历过的年代总有几分向往,所以秋千上应该坐了我的妻子。好几次了,梦见回了趟民国。她做好酒菜,穿了身淡绿旗袍,坐在秋千上,教一对儿女念书识字,等我这拎了只篾箱的教书先生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