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凌晨四点，街道上的昏黄灯光吗？

四下无人的夜，无论记忆里的画面多清晰，悲痛再肆虐，真实的世界里却一无所有，只有静谧的、从未喧哗的黑暗。

二月的海边透着像极了深秋的凉意，远方的天空蒙上了一层水汽，雾里的海水泛着淡蓝色的光。太阳上升，太阳下落，山腰里的小木屋始终沉寂。

沙滩上是奔跑追逐的年轻身影，身后是一对年迈的夫妻在石桥上蹒跚漫步，有着热闹繁华的城市背景做映衬，两个渐行渐远的佝偻背影着实迷人。

她坐在栈桥边的长椅上，静静地凝视着绵长的海岸线，时而微笑，时而沉默。手机屏幕随着震动亮起又黑暗，旁边的烟盒不时落下点点烟屑。终于，手机停止了震动，她望向黑着的屏幕，看到了自己的脸。这是一张不再年轻的脸，还因为流泪和熬夜，略显浮肿和苍白，可是三十岁的女人，总有着一丝风韵犹存。

如果不是这次出差，算下来已经五年没有回来看一看了。这里是她和唐可遇见的地方，也是他们学生生涯里最具有纪念意义的地点。公开恋情、周年纪念，也是他们结束七年爱情长跑后举办婚礼的场所。

从17岁到31岁，他们度过了两个七年之痒，一个眼神，彼此就能互相领悟，这不是一个25岁的实习生可以比拟的。她太清楚了，唐可丝毫不会动过分开的念头。结了婚的男人嘛，在外面的不过玩玩。可是她已经疲惫了，耻于接受别人眼里艳羡的神色，也疲于采访时无数次故作温柔地浅笑，说着真爱都坚不可摧这种假话。

她是一个作家，而作家应该说实话。

上一次来这里的海边，还是6月初夏。她和唐可坐在堤坝边，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海岸线，浓浓的暮色夹杂着海风的咸腥，人来人往的酒吧街上演着一出又一出醉生梦死的戏。唐可把弄着挂在脖子上的单反，那还是她在毕业那年省吃俭用好久送他的生日礼物。那天在这里，滴酒不沾的她，手里握着两罐啤酒，相机里两个人红扑扑的，笑的很甜。

回想起婚礼那天，唐可的话还在耳畔。“……对于未来，哪怕一秒都不敢多想，怕上帝不小心听见我的愿望，觉得我太贪心，抹去了最后一点点微乎其微的可能……”。

如果不是那场暴雨，或许他们仍是众人眼中艳羡的神仙眷侣。某天下午，她开着刚提车不久的敞篷版甲壳虫从公司地库出来，接到了闺蜜邀约的电话。来到相约的地点，照着后视镜补妆，正喃喃自语着人老色衰，却冷不丁看到了自家那辆车停在不远处，年过三十身材却仍旧瘦削的唐可和一个打扮俗气的年轻女人一前一后的上了车。

如果此刻，闺蜜按时来到，可能这件事会走向另一个发展，可是上天偶尔就是喜欢把玩笑开到底，她并没有如约等来救命星。由于按捺不住好奇心，她偷偷下了车，拦了一辆的士跟在后头。那辆白色的车很旧了，她本想在今年结婚纪念日之前将它换成唐可心仪许久的揽胜，直到她在酒店的地下停车库里，撞见唐可搂着那个女孩的手。

那一瞬间，她既不愤怒、也不悲伤，只有巨大的挫败感和沮丧感，将内心健硕的小人掀翻在地。她默默地打开手机摄像头，拍下了他们离去的背影，发给了唐可，然后对司机说“师傅，送我回最初上车的地方”。

唐可的签名从大三那年就再也没有变过，永远都是那一句“但愿人长久”。而她也颇有默契地保持着那一句“白首不分离”。现在看来有一丝可笑，他想要的与人长久，也并非是她一人心吧。

唐可的挽回来的比想象中还快，不出10分钟，她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她坐在车上，望着窗外青灰色的暮日，像极了很多年前放学回家时的天空，那时候她却没有现在半点寂寞。

经历了唐可的道歉轰炸，闺蜜的连哄带骗，她原谅了他。到底是无法离开爱了这么久的男人，就算是养了十四年的猪，那爱意也万分难舍，何况是给过她整个宇宙梦想的男人。

在经历了这次出轨风波，两个人逐渐恢复了原先的日子。

而出走是从上周开始的，在修修改改完一本即将出版的小说集，她好好的休息了一番。跟爸妈和唐可打了招呼，便去往外地洽谈这次合作最后的事宜。出版社的熟人不少，庆祝会上她喝了不少酒，回到房间蒙着头睡了过去，第二天早上醒来，因为宿醉接连吐了两回。

后天回家的机票唐可已经订好了，她便在去宜家闲逛。推着车，路过婴儿房，小小的摇椅，小小的房。她是喜欢孩子的，但唐可总觉得俩人还年轻，拖个几年再养孩子，可是他哪里知道，女人这种生物，没有天生不想当妈的，何况结婚许久，生活里该出现个正经的“第三者”了。

回到家，她仍旧觉的不舒服，去了趟医院。唐可仍在外赶应酬，给她打了电话报备后便再无联系。她突然有了再提笔的欲望，冲了个热水澡，坐在书房里，打量着四周。那对瓷娃娃是从以色列带回来的，玻璃瓶里的沙是那年去垦丁度假偷偷装回来的，还有抽屉里的两本相册，唐可一本她一本，是两人互送的毕业礼物……

“有时候我们不爱了，也并非不爱了，只是对未来失望了。从单纯勇敢的少女到稳重果敢的女人，不谙世事的天真应该由身侧的男人来保护不是嘛？可是面对太过于熟稔的她，哪个男人有那份矫情的心思去看穿她强势面具下，想触碰又收回的手呢？”

她悄悄收拾好行李，将家里打扫了一遍，开着亮黄色的甲壳虫去了机场。

“唐可，年少总希望能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觉得外面的山更高，海更阔，成熟了又会觉得还是以前的好，兜兜转转还是希望回到从前，可不出去闯闯，总会在这辈子里留下遗憾的，就像小时候的男生总觉得麦当劳比妈妈的饭菜好吃，你确实成功了，成为了那个我想要托付的人……”

海岸线依旧蜿蜒连绵，夜幕降临之际，迎面吹来了最后一阵海风。她坐在堤坝上，摇着双腿，抚摸着肚子，就好像十四年前他遇见她时，她笑起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