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最传神的一句话:
“时来谁不来?时不来谁来!”
请注意,西门庆在小说中其实是一个很中性的角色,作者既没把他当正面人物抬高,也没故意把他当反面人物贬低。作者只是透过“他”——刻画了与之相关的一群“各色人物”。
读者应该把视线从西门庆身上移开,仔细观察他身边的那些人,就会发现:这世态果真是如此的炎凉,这人与人还真的是分三六九等。
在上一回中,我们分析了上层官贵,今天接着看下层妓女。
当人们都争先恐后地来巴结西门庆时,妓女们也蜂拥而动,生怕落于人后。
第三十二回写道:
且说李桂姐到家,见西门庆做了提刑官,与虔婆铺谋定计。次日,买了黑色礼,做了一双女鞋,教保儿挑着盒担,光升坐轿子先来,要拜月娘做干娘。进来先向月娘笑嘻嘻拜了四双八拜,把月娘哄得满心欢喜。
李桂姐,就是西门庆以前每月出6千元包养的那个妓女,后来西门庆玩腻了,舍不得花钱了,就把她家妓院给砸了,发誓再也不来了。(两家差不多算结仇了)。
但是,现在西门庆升了官。形式发生了变化。
李桂姐决定不计前嫌,再主动上门与西门庆家来往。以什么理由呢?和老妈子商量了之后,决定拜西门庆的大老婆吴月娘为“干娘”。
认了干娘后,西门庆就是干爹。
李桂姐放弃“姘妇”的关系,不当情人了,改当干女儿,她的妓院就可以得到一个五品官员干爹的庇护。
桂姐笑着对吴月娘说:“妈说,爹如今做了官,比不得那咱常往里边走,我情愿只做干女儿罢,图亲戚往来,宅里好走动。”
吴月娘当然是答应了。
因为这个时候,六太太李瓶儿生了“贵子”之后,有人跑来认她吴月娘当“干妈”,就是尊重她,眼里有她。再者,从前的情敌主动放弃情人的身份,也是一件大好事。
这样一来,曾经共享一个男人的“情敌”关系,就变成了现在的“母女”关系。以前早就乱了套的,现在再乱一套又何妨,扭曲的似乎也还比较顺理成章。
李桂姐的强劲竞争对手是她的另一家同行,一个王牌妓女吴银儿。
李桂姐和吴银儿这两个人,一惯是面和心不和。
当时,她二人先已经商量好了的,一起去西门家,但是,李桂姐提前抢先来了,一来,就拜了干爹干妈。
吴银儿来迟了,进来就说:“桂姐,你好人儿!不等俺们等儿,就先来了。”
为了抢得先机,李桂姐当然要甩掉她,提前来。
这有什么好处呢?你看:
那李桂姐卖弄她是月娘的干女儿,坐在月娘的炕上剥果仁儿,吴银儿三个则在下边杌儿上,一条边坐着。
从坐的位置看,很明显,身份大不同了。
那李桂姐抖搜精神,一回叫:“玉箫姐,有茶倒一瓯子来我吃。”
一回又叫:“小玉姐,你有水盛些来,我洗手。”
俨然主人一般。
那小玉真个舀了水,与她洗手。
吴银儿看的睁睁的,不敢言语。
这一回,李桂姐算是出了心中压抑已久的闷气。但依然还不罢休。
李桂姐又道:“银姐,你拿乐器来唱个曲儿与娘听。我先唱过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她根本就没唱。现在她让吴银儿唱给她听,意思就是:她现在是主子了,你吴银儿依旧还是个低贱的卖唱的。
喂,卖唱的,唱个曲儿给咱听听。
吴银儿怎么办呢?见她这般说,没办法,也只得取过乐器来,唱了一曲。
哼哼,你以前不是很牛吗?现在在我面前怎么牛不起来了?李桂姐暗暗自得,过足了瘾呀。
把个吴银儿肺都要气炸了,简直欺人太甚!
吴银儿肺要气炸了。
咋办?
吴银儿就找到了西门庆的结拜弟兄应伯爵,向他诉苦:
“我告诉二爹,只放在你心里,莫说人弄是非……”
她就把李桂姐一系列的事,从头讲了一遍,说她显摆是大娘的干女儿,把俺们往足下踩。
我只是和你说一下,莫弄是非,你放在心里头就行了。
应伯爵算是听明白了,想了想,就给她出了个绝妙的主意:
“她见你大爹做了官,就假着认干女儿来往。我教你个办法:既然她认大娘做干女儿,那你到明日也买些礼来,认六娘做干女儿就是了。你和她都还是过世你花爹一条路上的人,各进其道就是了。我说的是不是?你也不消恼她。”
六娘(李瓶儿)刚刚生了贵子,有谁能和她比呢?就是大太太吴月娘也未算能比得上她。如果你做了她李瓶的干女儿,肯定不会比那桂姐差。
这是一个好点子。
但是,其中有点隔阂:
“你和她都还是过世你花爹一条路上的人”,应伯爵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以前,六娘李瓶儿的老公花子虚,生前从来不在家里和李瓶儿睡,一直都是在妓院里和吴银儿睡,吴银儿这个王牌妓女,是花子虚出钱长期包养的情妇。
所以说,吴银儿和李瓶儿,都是花子虚“一条路上的人”,且两个是死对头,情敌关系。
但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你面子上认她当干妈,你当干女儿,大家还是“各进其道”,各走各的路,又有什么不行呢?“你也不消恼她。”
吴银儿觉得有道理,深刻啊!
于是,吴银儿就送了四盒礼、两方销金汗巾、一双女鞋与李瓶儿,就拜为干女儿。
李瓶儿收了这个干女儿,当了她的干妈,但私下里还是叫她银姐。
如此,曾经共享一个男人的“情敌”关系,就变成了现在的“母女”关系。扭曲的也还比较顺理成章。
后来,李桂姐听说了,一声儿没言语。就再不和吴银儿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