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芸只
“你为什么叫不当归啊?”
“因为我不想当缩头乌龟,‘不当龟,不当龟’。”
我哈哈大笑,没想到读起来如此文艺的名字居然是这种含义。
对话框又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你为什么叫阿七呢?”
“因为我穷啊,穷得没饭吃。在我们家这儿,‘吃’就读qī,阿七嘛,就是,啊!吃。啊!吃。”
不当归也笑了。她接着问我,“你是哪个城市的呢?”
“我是安徽的,安徽你来过没?”
“没,但我知道。你会唱黄梅戏吗?”
“我不会。”
“那你会做八公山豆腐?”
“也不会。”
“那你会什么?”
“我会写文章,像你看到的那样。”
通身看了一遍,确实找不到什么特色。面对喜欢的作者,第二次就叨叨地说这么多话,我瞬间羞愧难当。竟然还说出会写文章这样的鬼话,反应过来后更加无地自容了。那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然而发出去的消息泼出去的水,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
还好不当归发来了一个龇牙的笑脸,接着说,我也觉得。
顶着火辣辣的脸,长吁一口气。我立马关掉了电脑,一头埋进被窝里。
-01-
我在X网站注册了一个账号,用最后的积蓄买了个电脑,在狭窄的出租屋开始了写作。前些日子路过公交站看到小广告,说X网站卧虎藏龙,有很多出色的作家和签约公司,很多人都因为一部作品火速成名。
我扯下那薄纸,读了一遍又一遍后跃跃欲试。当然,我并不是想成什么名,我缺钱,对于身无长技的我来说,X网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就是在这里认识不当归的。她是网站的签约作者,笔下总是有数不清的风花雪月和痴男怨女。她写的文字总是透漏着淡淡的幽默,可是每次我笑着看着就哭了。
我读她的文章后,每次都只是匆匆点个赞。有一次,我鼓起勇气留言,她竟然注意到了我。
她更新了一个故事,情节我记不太清楚。大概是一段扑朔迷离的感情,最后男生因为女生杀了人。
两个人在各种各样的警笛声中、在扑朔离迷的灯光交错里拥抱彼此。
当时因为这个故事,我哭了一宿。
我在下面评论了百来字,用蹩脚的语言只为能表达出我那支离破碎的青春。其实别人看懂与否,我也觉得没关系。
-02-
大学时期新闻史的第一堂课,长发飘飘的老师在给我们作“黄色新闻”这个名词的解释。
她用一些实例来引导我们后,就找人起来发言。好巧不巧点到了我。
正在发呆的我站起来,像只呆头鹅,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话。最后说,黄色,就是那个意思,黄色新闻……就是那样的新闻,不太好吧。
整个专业的人都在阶梯大教室笑得人仰马翻。老师也在憋笑,说,你坐下吧,坐下。我低头看见了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
“黄色新闻是一种品质低劣、没有灵魂的新闻。它不但不能主持社会正义,传播准确的信息,反而编制谎言,腐蚀人的灵魂……”
视线慢慢模糊,这时候的我多么希望来个UFO把我接走。捻着衣角,感觉空间如此狭小,甚至不知道脚该放何处。不过也就是这一天,燃烧起了我对新闻的热情,可能因为羞愧,突然下定决心以后做个正直的报人,同时也因为这个小插曲迎来了我人生中的第一个春天。
因为陈念说他爱上了我,无可救药的那种。
回想我和他在一起的日子,我只能扯扯嘴角苦笑,所以我在不当归的文章下面评论道:
有个男孩叫阿念,他是我的初恋。在一次无比尴尬的专业课后找到我说,他难以想象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单纯可爱的女孩子。他还说,开学第一天就注意到我了。 我的阿念,我告诉她我是多么的呆板无趣。他斩钉截铁地告诉我,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人能深入骨髓、透过灵魂来了解我,那一定是他绝无例外。我也想和他在人声鼎沸的街头拥抱,那该有多么浪漫。
第二天发现不当归注意到了我,她私信我,后来呢,后来呢。
我激动得坐起来,又黯淡下去。写了很大的一段话又删掉,半天不知道如何回复。只发了个苦笑,并回复:
后来才知道,他开学第一天就注意到了我,其实是因为那天我穿得花花绿绿像去相亲似的。
-03-
后来我和不当归慢慢就熟悉了。在她发文章回复了我的评论后,我们都会闲聊几句,我觉得十分荣幸,她是个特别活泼可爱的姑娘。
我问她,不当归大大,你是作家吗?
她说,不是作家,只是个作者。
“我觉得你是作家哎。你配得上,况且作家听起来气派许多。”
“作者只有落笔的时候是有感情的,而作家的作品充满着无穷的爱与希望,恨与决绝,藏着这个世界最美好和最隐晦的东西。”
“那你更是了。”
她秒回,“我不是,期待你能是。不是写文章的都叫作家,总有一天你会懂的。”
我不懂,在我的心里不当归就是作家,永远都是。
至于阿七真的会是吗?我看着粉丝列表的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小号,还有一个莫名奇妙的僵尸粉。
写了一个多月,阅读量永远在10以内。我真的会成为作家吗?不过整个星球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也许能实现。等吧,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放弃是不可能的,那这漫长的一生将无处安放。
我只能努力,因为文字是我最后的信仰,失去它,不知道我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天昏地暗。
-04-
不当归又断断续续更新了一些文章,一如既往地好看。她告诉我,在这个网站你得写通俗易懂的故事,因为它主推的就是这些东西,这样的话更接近成功。
我说我写的就是故事呀。
不当归就说,看了你的文笔挺好的,标题太太太可爱了哈哈。如果你不想写连载,写短篇的话可以重新想想标题,还有你的内容啊,太一板一眼了。
我琢磨着大神说话总有道理,看了看我的文章:
《“90后”,好样的!》
《别让谣言跑在科学前面》
《守之以谦,行之以实》
……
确实还是新闻标题的那一套。难道我真的是走投无路、江郎才尽?
我问不当归,你觉得我适合什么样的呢?
不当归说,你上次的评论你还记得吗?我觉得那个就挺好。你可以把以前写的都隐藏起来,从那一篇开始。
真的要写出来吗?回头看这一路,除了那几件破事,我的人生宛如一张白纸一般,哪里有什么动人的故事。
-05-
感触最深的是大学毕业后的两年间,我还没完全从稚嫩的学生阶段过渡出来,就经历了离职和失恋的双重压力,半个月暴瘦二十斤。
校招的时候我和陈念进入了同一家报社。由于专业对口,在经历了几个月的痛苦适应期后终于留了下来,工资也还过得去,一切还算游刃有余。
第二年冬天,灾难性的日子真正来了,国内也有很多报社因为资金链断裂纷纷倒闭。足以见得一切关于国外的传闻都不是空穴来风,而我所在的报社也处于亏空状态,公司面临转型,一旦失败,就会成为这场洪流里的下一个牺牲品。
每天开会都在讨论,纸媒真的没出路了吗?公司该往哪个方向走?大家各抒己见,有人觉得应该坚守总有幸存者,有人认为应该来个彻底的改革,从此改头换面。
但都没有确切的方案和可行计划,老板更暴躁了,开始大面积裁员。
我想于我很难幸免,平时主要是负责版面设计的,在任职期间,一直被否定,从来没有被认可过。忐忑不安中,我这样的菜鸟偏偏被留了下来。
公司开始进军新的领域,在各个网站摸打滚爬,报纸只少量发行。可为了赚回那些亏空的资金,在不断打擦边球,制造和贩卖焦虑,成为所谓的标题党。
我意外地成为了一名编辑,陈念也升了职。陈念说,因为我们是年轻人好调教,这些资本家只敢压榨我们。
确实,第一次接到稿子的时候我目瞪口呆。
《儿子长相不似,DNA验证怎能挽回母亲的含辛茹苦?》这篇文章写的是女娲造人。
《从贫贱到自强,三兄弟的旷世畸恋》很难想象,里面居然是三国演义桃园三结义。
《闹市中惊现悬挂于车外的裸尸》是一直被撞死的小狐狸。
《宝妈失业被逼离婚,无奈从事新行业一年收入50万,男人排队相亲!》仅仅是基金广告而已。
而报纸,则无实处,变成了铺天盖地的黄色新闻。
看到这些稿子,我就饱了。
我向领导反应,我说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稿子,不好好做内容是走不长远的。结果被劈头盖脸骂一顿,还将我同邻座的同事比较,把我说得一无是处。他说,外面形势很差的,有工作是你的福气。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负责审稿事儿那么多,老天爷,招你有什么用。
我忍住眼泪,提议说我想写几篇稿子,领导嗤之以鼻,求求你别瞎折腾,思维不转换,没流量你负责吗?
就这样在一天天的高压折磨下,在一次次的反抗无效中,我的信念和操守以及那分文不值的自尊心被彻底粉碎,在老板厌弃了无数次后,鼓起勇气从岗位离职了。
-06-
我成了无业游民,到处投简历。可是由于没有新媒体运营成果展示,没有公司愿意提供比较好的岗位给我。
时代抛弃我,连个招呼都不打。
在一次次的失败后,陈念却节节高升。我锤头丧气地对他说,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
但我心里却无比坚定,我总能找到属于我的那一片净土。
陈念混得人模人样起来,而我还是个灰头土脸的姑娘。他老是说,你瞧你,不学化妆,不会穿搭,年纪轻轻像个老太太。
我的家庭比较传统,家里的女性基本都不打扮,从小就被灌输好好学习的观念,我的内心甚至有点瞧不起漂亮的女生。我以为陈念只是调侃我,没想到玩笑里尽是真心话,是实实在在的嫌弃。
陈念说,你搬过来和我同居吧。我想把你从头到尾都改变一下,然后就开始像野兽般动手动脚。
以前我们的相处模式不是这样的,虽然平淡些,但对于我非常满足,这样的陈念让我十分害怕。
陈念一次次的邀请,我一次次地拒绝,我总觉得我们之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陈念说,我们在一起都五年了。
我说,我想等我们结婚再说。
陈念说,你真的在乎我的感受吗?我想想可能是我太急于找到满意的工作,太忽视他了,我正思考到底该如何弥补。
周末,我做了便当去陈念的出租房,推开门,两个赤裸裸的身体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和陈念对视,把便当随手放在桌子上,轻声说我们分手,分手吧。
陈念慌忙地穿衣服,我躲在小区拐角,看他拼命地往外跑,真讽刺啊。当初那么爱我的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夜里回到出租屋,我只想马上逃离这个城市。我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走在大街上,风吹在我的脸上痒痒的,没有人注意到我,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07-
我把这些告诉了不当归,她说,你也太惨了。你的老板那叫职场pua,你的男朋友那叫出轨。阿七,如果你愿意,组织一下可以这些写成故事很好的,我很期待。
我坐在手机前面失声痛哭,过去这么久了,当初那么沉着,像个武则天一样,而一回忆起来总不能平静。是啊,我太惨了。我说好,我一定尝试写下来。
不当归说,别哭了。
我很疑惑,藏在屏幕后面的人如何看见我的眼泪。
当夜就完成了这篇,在凌晨四点多。一篇三千字的文章,写了很久很久。不当归也没睡,帮我改了又改,直至清晨。关于这段经历的文字出现在X网站上时,我有说不出来的轻松。
我说,谢谢你,还好有你在。
她说,我真心希望你能慢慢好起来。
文章发布后,数据还是没有动静,一如既往的平淡。但那个僵尸号给我留言了,他在下面说了几句话:
这个世界是很公平的,其实没有一个人好过。那些在你眼里光鲜亮丽的人背后也许不过如此。
我不知道怎么回复,发给不当归看,她说,不明白就不明白,你看有人看到你啦。
连续发了几篇相关文章后,我已经无话可写。感觉又要走“复古”老路。
不当归说,多去外面走走,不要老是宅在家里,多与人沟通,晚上回来找我一起交流,加油。
离职后四处漂泊,我已经换了一所城市生活了。在一家公司当打字员,一个月一千多元,十分的拮据。可是这个城市有什么特别的呢?我又会遇见谁,有怎么样的故事?我枯死的心再次发芽,第一次想这个问题。
下班后,决定按照不当归说的四处转转。走进商场,我被面容憔悴的自己吓到了。才二十几岁啊,黑眼圈,大眼袋,满脸的粉刺。真的像老太太一样。
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五光十色的灯,站在商场的楼顶观望整个城市,总觉得这里蕴藏着无尽的力量,不过我说不上来。
我回去告诉不当归,我突然觉得生活还是很好的。
不当归说,所以你更应该认真穿衣,尽情打扮。在日落大道里出逃 ,除了风没人知道的。
我低下头,还是没办法完全放下心里的那份偏见,哪怕打扮一点儿都羞于走在人群中间。
-08-
记得大学时候,一个舍友刚刚学会了自己染头发。我见着新奇又漂亮,在大家的怂恿下染了刘海。放假回家前洗了好多遍,还是被母亲发现了。
我被关在阳光下暴晒,一些不堪入耳的词不偏不倚地钻进我的耳朵。那次以后,我彻底地胆怯起来。我觉得人这一辈子有些东西总愿意也改变不了,就像基因一样。
家里条件不好,我从来不奢求能让我去上学以外的东西。考上了大学,村里人开始七嘴八舌,没人盼我好,家里人更是说要争气,要争气。
可是没有人知道,外面的世界根本不像那个山沟沟,大学生遍地都是。如此狼狈的我该以何种姿态回去,我已经三年没回家了。
我问不当归,如果一个二十好几的人了,还是不修边幅,该如何。
想变美的想法就像一条藤蔓,接受了一点阳光便开始疯狂滋长。
不当归给我发来消息,你不用特地去改变自己,不过你得爱自己。
被一个大咖如此宠幸,我不免想她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单对我一个人呢?我对自己有些生气了。
我每天靠灌冷开水在夜里苦苦支撑地着自己,尽量把故事写得好一点再交给不当归,因为我实在不想她太辛苦。
我还是很穷,三餐只吃两餐,其中一餐还是馍馍,每天五点多就起床步行去上班,不过我很高兴,我不饿,全身上下充满着欢喜。
其实这么多年,我谁也不怪,而不当归是我特殊的遇见。
-09-
我开始慢慢学化妆,只化淡妆。我发图片给不当归看,她每次都说,你美丽极了,就这样,不过笑一些更好。
就这样,我这个菜鸟和平台大名鼎鼎的不当归竟然成了朋友。我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在不当归在文章里大大方方地介绍我时,我骄傲得不行。
慢慢地,我的热度上来了。
我对不当归说,谢谢你,谢谢你。
她说,本来早就想写写你,可以前都不是时候,现在可以了。
我当时没明白她的意思,后来才知道,她给我“打广告”那天,我刚好写满一百篇故事。不当归常说厚积薄发,我想也许是数量够了吧。
确实,什么都没有的话,别人关注你什么呢?关注我还不好意思哩。
不当归笑话我,学新闻的高材生靠写文章混不下去,也算是个罕事。
我说,是嘞。文章和文章之间的差别太大了,我以前还是老古董那一套,是要转变,但我不喜欢那样彻头彻尾的改变,初衷不能变。
不当归说,小家伙,还挺有原则。
粉丝慢慢上涨,我的收益也一天天高起来。我还是坚持日更。
不当归说,你为什么这么拼命地写作,一直坚持日更啊?
我摸不着头脑,因为我没钱啊。日更的话,一个月就能拿四百全勤。
不当归说,不全是吧,我看你是犟,有执念,想证明靠内容才是王道。
我说也许吧,不过即便夜里很饿,这一天我捏着肚皮也会把文章写完。
不当归又笑,你哪里是肚子饿,你是别的地方饿。
不当归说的话,我总是不明白。
-10-
日子过了一段时间,我在平台的曝光度越来越高了。大家慢慢知道有个叫阿七的家伙。不当归说,写故事有时候不是靠文笔,得走心。
我深以为然。当我穿梭在一个又一个街头,把所见所闻记在备忘录,然后写成一个个故事的时候,那一幕幕场景又历历在目。
春去秋来,我们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联系。在平台提现了五千块钱后,我对不当归说,你给我一个地址,我寄一份礼物给你。
她没有回复我,过了几天直接跳到别的话题。我又提起,她又不再回复我了。
我的脑海里脑补了无数个偶像剧,难道她是陈念?难道她是我大学同窗xx?难道她是……但是想遍了所有人,觉得没有谁会对我如此。
我便作罢,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我还是很穷,夜里也很饿,但越饿越觉得我快要摆脱这魔鬼日子了。
-11-
我听说之前的公司倒闭了,哈哈大笑。我对不当归说,报应,因果报应。不当归说,希望拉。你一直留意在的呀?是不是还没有放下过去?
我说我没有,只是还没脱胎换骨。
不当归又说,想不想挣大钱,我发现了一个风口。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是特别感兴趣,但出于礼貌还是问她是什么。
她说是短视频。
不当归告诉我,短视频的时代要来了。
我起初是不相信的,直到我在公交车站看到短视频的广告牌时,幡然醒悟过来。它真的来了,估计要像当年的X网站一样风靡全国。
知道这个消息,我又有些振奋,因为挣到钱就意味着我能光明正大地回到村里,大声说自己是堂堂正正的大学生。
我还是低估了短视频,在我还在打盹的时候,它已经席卷了世界。
而不当归也加入了短视频的行列之中,放弃了写文章。
不当归说,快来吧,我平均一天能挣好几千了现在。我不信,她还给我看了截图。
她说,来不来,小孩。
我笑得抽抽了,二十好几岁还被人叫小孩,而且对方也是个小孩。
我说,我就想安静地写点东西。这句话有点违心,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发自肺腑的。
不当归说,你可以上短视频写啊,把你写的好句子发到里面,就会有更多的人来看你写的东西了。
我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可我还没拿定。我去看了不当归的账号,她可真美啊,美得不像这个世界上的姑娘。
这一次打破了我以前心里所有的假设,她确实是一个活生生的、在现实生活里和我从未有过交集的人儿。
-12-
我也决定拍视频,按照不当归说的,我发布自己写的句子。可是流量很惨淡,一如刚来X网站一样。
不当归说,别放弃啊,循序渐进。
我说,我对这个没那么多的耐心。
不当归说,这个做好了,离你的作家之路就更近一步。
她像一条蛔虫,洞察我所有小心思。
我说,即便这样,我没这方面的天赋,而且我写作在瓶颈期,读者越来越少,能写的东西、脑子里的想法也越来越少了。
不当归说,因为都在强调碎片化,专心看文章的人越来越少了。过了一会又说,去外面走走。
可是我都走遍了,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走遍了。
去更大的外面啊。去看更大的世界。
因为她的这句话,我断更了,睁着眼睛到天明。
好多鸟儿一直飞一直飞,它们不累吗?
应该是会累的。
上班之前我问不当归,就那么放下写作你甘心吗?
她说,有什么不甘心的,哪里热闹我就去哪里。
她总是那么神秘,让人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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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决定拍视频,每天自学很多视频剪辑和引流技巧。
也尝试了很多方向,从美食到影视,从搞怪到对口型,我发现没有一个适合我。每过几分钟我就点开看看,可是往往一个浏览量都没增加。
我对不当归说,我真的太笨了。
她一直鼓励我,她的账号也越来越好。不过我们都没想到适合我的定位,毕竟对于一个既不活泼、又没特长如此平淡的人来讲,渴望走进流量中心未免有点奢侈。
有一天,我无意中发布了一条生活短视频,竟然小爆了一下,我突然来了灵感。
我立马掏出手机告诉不当归,我想去远方,去哪里都可以。
不当归说,不怕饿吗?
我说,就是因为饿所以要去啊。不然得饿一辈子。
2017年,我又拖着行李箱离开了这个慢慢熟悉起来的城市,带着一万多元的积蓄开始东奔西走。
因为贫穷,去景区只能观光没钱的项目,常常蜷缩在大路旁的树底下剪辑视频和修改文案,而我不敢放弃写作。晚上回到50元一晚的宾馆,和隔壁共用着破烂的空调,我还是会继掏出那台老式的厚重笔记本。
我知道,这一切的出发,都是为了文字而出发。
-14-
在不温不火小半年后,我居然接到了一条广告,甲方的条件是全程包吃住,推广三分钟以上,付费两千元。
那一天我兴奋地给不当归发了很多消息,记不清说了些什么。在这忙碌的半年里,我们说话越来越少,但依旧保持着联系。
不当归还是那么美丽,像个公主,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如此敢于欣赏这么美丽的姑娘。
我边走边写,在旅行中不断获取灵感,写下了很多故事。
我又在别的平台注册了账号,开始了新的旅程,笔握在手里,脚踏在坚实的土地上,每一步都是那么舒爽。
我告诉不当归,我想见见你,你在哪个城市,我去找你。
这么多年,我还不知道她在哪个城市。
她不回复我,就像我每次要送礼物给她一样。
我说,我想见见你。
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回音。
-15-
18年年初,有一颗石头扔进了看起来平静的湖里。
一段血腥无比的视频被发布在不当归的短视频账号上,一个男人对她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说,臭娘们,网上发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而她蜷缩在一角不哭也不闹。
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吃瓜行列,不当归的私生活被一一曝光,但不知道孰真孰假。
她从小就没有了父母,却被伯父在二十岁就强嫁给了一个蛮子。
她不能生小孩,所以被婆家万分唾弃,没有一个把她放在眼里。
她的老公吃喝嫖赌样样都沾,把她关在家里,若是在外不如意,便是一顿毒打。
我心疼得掉眼泪,在两个平台轮流给她发消息,可是没有人回复我。
那么美好的女孩子,为什么会碰到这种事情,我的心里仿佛有一个铅球,沉重无比。
这么多年,我连她基础的联系方式都没有。我到处找人要她的家庭住址,期待能有一点点回音,然后等到的却是举家搬迁的消息。
然后,网络上的舆论是这样的。
他们说,《百万网红人设崩塌,背后原因令人唏嘘》
他们说,《穷人装富婆,你盗不走别人的人生》
没有人心疼她,他们都在为自己被骗申冤,说自己被苦苦骗了这么久。
我不知道不当归该如何度过接下来的日子,我只知道,如果我当初能从她的言语中发现端倪,从她的坚强里看到痛苦,然后坚持一点,再坚持一点……我不敢想,我希望她能被我保护得很好。
或许我可以带走她,带她浪迹天涯。可是现在,她注销了她的账号,随之消失的还有那个僵尸粉,一切就像从没有来过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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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天色,黄昏都是清透的,苍穹的边边角角泛起火烧云,空气平滑地进入胸腔,世间万物的悲喜都进入我的肺腑之间。
河谷的那一边,山峰起伏连绵。高速公路在里面延伸,黑色的洞口笼罩在地面上,我漫步山庄,与导演交涉着拍摄场地的布局。
天气非常热,也没有风,但这里的人大家都过着自己理想的生活,简单而美好。
我真的成为了一名作家,大众口中的作家,不知道在不当归心里算不算。与她失联后,我把我们的过往写成了故事,火遍大江南北,马上要拍成电影了。
大家都在赞叹我的勇敢与热烈,喜欢我的温柔与淡然,可无人解相思处,明白我心里的柔软和痛楚。
在冈峦翠碧之巅,我拥抱着整片蓝天。陈年旧事是流淌着的,从我心腹深处的石坝上漫溢出来,往日的积怨和杂念于此刻摇摇欲坠,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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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未谋面,可在梦里,我早已经和她拥抱了千千万万次。
兜兜转转走了很多路,见过许多人。不当归,原应是无归处。
我明白了她的很多话,饥饿,从来不是因为肚子饥饿而已。人生,都是一条命一种活法。只是我们于人山人海中相遇,又于人山人海中走失。尚未相见与告别,不知该以何种方式怀念。
我很难过,因为我始终认为,站在这里的不应该是我孤身一人。
归,你还好吗?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