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那些事儿

那一年，县里实行招商引资政策，赫赫有名的万达厂被成功引进我们乡里。可巧，万达厂正好建在我们村旁，离家门口仅有数百米。万达厂的规模大，是全县最大的外资厂。放眼望去，只见车间林立，楼房鳞次栉比，当真气派！　　 

周末，天刚蒙蒙亮，我到菜地里摘菜，准备煮早饭。我坐在菜地的田埂上，盯着对面的万达厂出神了好一会儿，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涌上我的心头。我忘记了放在田埂上摘下的青菜，如风般奔跑回家，满脸喜色。妻见我喜形于色，颇为惊讶地问：“瞧你这副高兴的样子，是不是一大早拾了块宝？”

 “这回你说对了，我确实拾了块宝！”我如获至宝地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妻，“万达厂建在我们家门口，我们可以充分利用家里的菜地，自建一栋楼房，提供出租业务，就冲万达厂的名头，我们肯定会有不错的收益。”

 妻见我说得头头是道，爽快地同意了我的提议。有了妻这位“财政部长”的大力支持，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说干就干，事不宜迟。我以最快的速度起草了一份申请基宅地建房的报告，递交给村镇有门部门审批。我在县城请了一位专门从事楼房设计的老先生，请他帮忙设计建房图纸。老先生虽说年事已高，可对设计工作却毫不含糊，他细心地听完我的设计意图后，便戴上一副黑边的老花眼镜，拿起笔，开始为我画图纸。　　 

一周之后，我按时到老先生家拿到了设计图纸。展开一看，只见一张张图纸上画出了房屋的整齐平面图和立体图，画出了柱子大小剖面图。图纸上，标注了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数字。我兴奋地掏了一笔钱给老先生，称谢不已。　　 

金秋十月，天高云淡，天气极好，正是动工盖房的好时机。我翻阅了一本厚厚的日历，挑选了一个宜破土动工的黄道吉日，在基宅地上点燃了一串特红大鞭炮。我一声令下，早已蓄势待发的挖掘机立即伸长了巨大有力的臂膀，轰隆隆地开始忙碌工作。仅花了两天的时间，便挖好了两米深的楼房基础。然后，我又请了一帮泥工师傅，前后大约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终于盖好了一栋三层的小楼房。哈哈，这是我在村里率先修建的第一栋楼房！

 我要特别感谢亲朋好友的鼎力支持！那时，我在县城供房不久，手头拮据，亲朋们听说我要在乡下兴建出租房，一个个倒也大方，慷慨解囊借钱给我，这个借一万，那个出数千，让我轻松解决了燃眉之急。　　 

瞧着亲手动工兴建的高大的楼房拔地而起，我心里窃喜。　　 

我买回几大桶墙漆，亲自给墙壁扫漆。直忙到天黑，累得两手酸软，难于抬举手来。　　 

万达厂是一间经济实力雄厚的大公司，公司的待遇不错。当公司发出向全国各处大量招收员工的信息后，各路人马纷至踏来，前来应聘。公司虽然建有员工集体宿舍，但对于公司的男女恋人或夫妻来说，员工集体宿舍并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我的出租房还没盖好时，便有许多员工前来询问出租的价钱，有的干脆预交了租房的订金，只等我的出租房竣工，便立即搬过来居住。　　 

我来不及把租房的信息贴出来，出租房便被租用一空。白天，租客们上班，出租楼静悄悄的；夜晚，租客们下班后，出租楼热闹得像过年，喝酒猜拳的，大声说笑的，打牌争吵的，放录音机的，看电视的，关上门沉在两人的世界里的，应有尽有！　　 

我家的出租房全是单间设计，配有阳台和卫生间，座南朝北，阳光充足，空气对流，令人舒适满意。　　 

每年初春，燕子南归，成双成对的燕子从宽阔的楼梯间飞进出租楼的走廊里，在灯泡上方筑巢安窝。春燕的那一声声娇啼，给出租楼平添了几份热闹喜庆的气氛。　　 

我和妻在县城都有份固定的工作。我们平时住在县城，到了周末或节假日，我们才有空回老家居住。刚开始时，我委托住在乡下的哥哥帮我管理出租房，可数年之后，哥哥跟着侄儿南下广州生活去了。　　 

我是个极怕麻烦的小男人，像管理出租房那些琐碎小事，我是断断不会插手的。这份工作，自然落到了妻的身上。妻见出租房每月有钱按时进帐，十分乐意地担起了管家的角色，不厌其烦收起房屋租金、押金等一应费用。　　 

每次回乡，我与妻一块出入出租楼。那些租客们见了我们，十分友善地点头跟我们打招呼：“老板娘好!老板好！你们回来啦?”　　 

见此情景，我得意洋洋地跟妻开玩笑：“你瞧，我们居然当老板了，你当年嫁给我时，可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为老板娘吧?”

妻笑脸盈盈地回答：“这还不是我的功劳?要是我不赞同你修出租房，有人会喊你老板吗?”　　 

“这个倒是！没有夫人的鼎力支持，我这辈子恐怕一事无成。” 我点头赞同。　　 

妻说得无不道理，于是乎，我接着感叹起自已的人生。我郑重其事地对妻说，我这一辈子没有什么能耐作为，令人遣憾，但我做了三件引以为豪的事情，一是娶了一位善良贤慧的老婆，在患难之中，老婆勤俭持家，终于帮我撑起了一个明艳艳的家。二是我养育了一个聪明乘巧的儿子，儿子的成长没有让我费多少心。三是我建了一栋出租房，出租房虽然建在乡下，租不了多少钱，但对我们这样的小老百姓来说，也委实属不易，它浸透了我们多少汗水。　　 

我利用周末、节假日的时间，在老房子里刨刨凿凿，打制了许多简易的小桌子、小椅子，供出租房之用。妻瞧在眼中，喜在心里，她说：“我还真没有瞧出来，你居然是一个聪明的男人，没有学过木匠，居然能做出一些简易的家具！”

 “你要知道，我可是个有才华的人，只是没有遇到赏识我的明主罢了，所以只能埋没在这穷乡偏壤里。”这个时候，我可来了精神，顺着妻的话语，尾巴似乎翘得老高。　　 

“你还不知足，你不是遇到了我这个最大的明主吗？我赏识你还不得了？”　　 

为了经营好出租房，我和妻绞尽脑汁，颇费心力。我精心制定了一份出租房管理规定，并打印出来，张贴在每间出租房。这些规定无非是要求租客们自觉遵守各项规定，注意安全，爱护好物品。虽说管理规定有很详细的条款，可租客们往往粗心大意，或者贪图个人方便，故意违反，时时弄出许多事来，令人烦恼。　　 

有时，我们在县城上班，忽然接到电话说：“老板，我的钥匙忘记拿了，被锁在房里，麻烦您来帮我开一下门，好吗？”　　 

我跟妻不得不迅速出动，驾车回乡。好在县城距离老家乡下不远，只有十分钟车程，转瞬即到。虽然我们时时叮嘱租客们在出门前要随身携带好钥匙，租客们嘴上答应着，可时隔不久，又犯了相同的问题。　　 

有时，在夜晚，我们时常接到这样的电话：“我房里的灯不亮了，请你们来一趟瞧瞧!”或者又说，“我房里的水龙头坏了，正哗哗啦啦地流淌着，请速来更换一个水龙头！”　　 

有时，租客们提出要求：“能不能弄几根竹杆来，我们想把衣服晒在院子里。院子里的阳光猛烈。”　　 

我二话不说，提一把砍刀上了后山，挥刀砍下数根竹子，细细地捎干净，绑成一把，用肩膀背回家，在院子里架好竹杆，专供租客们晒衣物。　　 

出租房曾经遇上了一件麻烦事。有一位二十出头的矮小青年租了一间房子，数月过后，相安无事。我曾见过小青年带回一个女孩，并同居，可不知啥原因，后来竟然分手了。某夜，小青年没上班，邀请了三五个同事老乡前来喝酒吃饭。老乡见老乡，本来是件快乐的事情，可几杯酒下肚，渐渐地，话语多了，酒精发挥了作用，几个老乡越喝越起劲，最后不知道啥原因，言语不合，产生了矛盾，竟然大声喝骂，捋起衣袖，砰砰啪啪，猛摔东西，吵得整天价响，最后拳脚相交，大打出手，闹得不欢而散。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们不曾见过那位小青年，觉得好生奇怪。最后一打听，那位小青年居然辞了工，早就离开了工厂。我跟妻打开小青年租住的房间，大吃一惊：一股难闻的臭气直冲面来，房内一片狼藉，衣服拉圾扔了一地，靠在墙边的木床也被弄了几个大窟窿，一台破烂的电脑显示屏歪斜在桌面上，通往阳台的一扇玻璃门也被打烂了，破碎地玻璃撒了一地，白色的墙壁上，撒上了一串串斑斑点点的血迹，格外显眼。可以想象，当时出租房里打斗的激烈程度！　　 

见此情景，我不禁皱起了眉头，这个该死的小青年，若是让我逮到，不剥了他的皮怎能解心头之恨？可恨虽恨，小青年早已逃之夭夭了，我又哪能逮到他呢？没有办法，我这个老板只好亲自动手，跟老板娘一起，扛的扛，抬的抬，把那些废弃的物件远远地扔到拉圾场，累得大汗如雨。回到出租房，我用一把小铲子，小心翼翼地铲除了墙壁上的血迹。妻彻底地把房间打扫一番，再把地面拖洗得干干净净，闪闪发光。我再请来师傅，重新把玻璃门修好，另买了一张新床，铺在房间里。　　 

小青年在院子里留下了一辆报废的女装摩托，我叫人把摩托清运走了。　　 

我跟妻计算一番，小青年拖欠了最后一个月的月租，我们把他那笔小得可怜的押金扣下，可是，还远远不能抵消我们买床和修门的费用。我和妻决定，以后租房，一定要先问明清楚，一律不租给独身的小青年，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　　 

最烦心的事是出租房的化粪池满了，堵塞了卫生间的下水道。乡下建房，没有统一规划，巷子太小，专门清理化粪池的车辆不能驶进里面，只能靠人工清理化粪池。以前，我们花钱请邻里的阿辉帮忙清理，每清理一次，付费三五百元。可后来，阿辉的年纪大了，或者他手头上有钱了，再也不愿意干这脏活了。我们传出话来，清理化粪池的费用涨到了八百元，可无人响应。　　 

没有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亲自披甲上阵，换了一身破旧衣服，戴上一顶草帽，全身武装一番，然后挑上桶，带上长柄大勺，掀开化粪池的盖子，亲自掏粪。当我打开化粪池的盖子时，一股恶臭直冲而出，几乎令我滞息和呕吐。我略为调整了一下心理，咬了咬牙，勇敢地拉开了架式，把长长的大勺探进化粪池内，一勺一勺地把粪掏出来，然后盛进桶里。　　 

妻远远地站立一旁，看着我掏粪。妻原本住在县城，她从小得到父母的宠爱，娇生惯养，嫩皮细肉，从来没有干过粗活脏活。我心疼妻，不愿她跟着我一起受苦。我事前跟她说好，由我独自一人掏粪，她只管做她喜欢做的事情。可妻见我一会儿掏粪，一会儿挑担，累得满头大汗，手忙脚乱，终于忍隐不住，不顾我的劝说，自告奋勇地加入了战团，站在化粪池旁，忍受恶臭，帮我掏粪。妻把粪盛进桶里，我则把粪水挑到屋后的果园里，泼在树旁下，顺便给果树施肥。　　 从早晨到正午，我大约挑了数十担的粪水，终于把化粪池掏得干净，我们累得腰酸背痛。夜晚，我跟妻睡在舒适的大床上，聊起掏粪的事儿。妻似乎忘记了掏粪的艰辛，她说，虽说掏粪辛苦，可我们一个上午就节约了八百元的支出，值得！以后，干脆我们动手掏粪，尽量节约开支，争取在银行里存一笔钱，等儿子读完大学，再瞧瞧他在那座大城市发展。到时，儿子成家立业，肯定要购买房子，我们至少要给儿子垫付买房的首期费用。　　 

听了妻的话，我心里一阵感动，妻当真是一个贤良无比的女人！当年，我青春年少，一穷二白，她不听父母的再三反对，执意死心塌地的嫁给我，跟在我的身后，一起受苦受累，好不容易才撑起一个像样的家庭。我知道，我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小男人，夫妻俩生活久了，难免磕磕绊绊。每次，我跟妻闹过矛盾时，我总是赌气不理妻子，跟妻打起冷仗，拒不回心转意。母亲在世时，总是在众亲戚面前称颂媳妇孝顺懂事，通情达理。母亲说，我能找到这样的好媳妇，是前辈子俢来的福分。有一回，老母见我跟妻打起了半个月的冷仗，在背地里好心地劝我：“你这傻小子，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干吗跟老婆过不去呢？这一回，我看就是你做得不对！你快快向她认错，她会原谅你的！”回想妻的种种好处，我终于听从母亲的劝告，主动与妻修好，并和好如初。　　 

回顾以前妻跟我一起度过的艰难日子，我总是心存谦疚之情。妻总是开玩笑地说：“我见你这个人可怜，心肠倒也不坏，特意向老天申请，前来助你一臂之力，救你于水火之中，让你脱离苦海。你这辈子要不是遇到我，还肯定是一位老光棍！有哪个女人会看上你？”　　 

“哈哈!笑死我了!你是如来佛祖，我这辈子注定逃不出你的掌心。这样你满意了吧？”　　 

妻心地善良，她跟女租客们相熟，很聊得来。有时候，女租客们遇到困难，请求推迟交房租，妻爽快地一口应承。每年，果园里的枇杷和杨桃丰收时，多得吃不完。妻便用袋子装好，挨家挨户送到出租房。对于妻的热情，租房们自然千恩万谢。因为彼此熟了，有的租客在我家的出租房住了好多年，也不愿搬走。　　 

数年之后，我跟妻还清了建房的借款，并攒钱在楼顶上加建了一套窗明几净的住房，专供我们节假日回乡居住。　　 

每次，我出入出租房的院子里，那些租客们一声声“老板好”叫个不停，可我心里明白，我哪是老板！在这个世道上，哪有老板亲自掏粪挑担的？说到底，我也是一个打工仔，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的打工仔而已。

,h=fun$�Z?�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