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不快乐?我们不快乐的原因是,我们的心灵被外面流行的诸多概念给束缚了。比如,他很富有我很贫穷,他很有名我默默无闻。我们称之为“二元对立”。二元对立就是你的心灵有一种分别存在,也叫分别心。当日本人看到中华民族那么富有,那么地大物博的时候,他们的心里很不平衡。于是,他们就发动战争,要建立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就屠杀中国人。当希特勒有了这种分别心时,他会觉得别的国家都不顺眼,尤其觉得犹太人太不顺眼,要把他们消灭掉,然后就把几百万犹太人送进毒气室。当一个政治家有这种分别心的时候,他就可能是一个暴君、魔王、恶鬼。当我们有这种分别心的时候,心就可能不属于我们自己。而事实上,这种分别,仅仅是面对世界时产生的一种假象和幻觉。
什么是幻觉呢?我举个例子:当你看到身边的张三太富了,他有十万元钱,而你却身无分文的时候,你会非常羡慕他。那么,张三是不是真正富有呢?不是。他的富有是因为你的分别心造成的。因为相对于有百万元的人,他还算不上富有。百万富翁相对于千万富翁而言也不富有,千万富翁相对于亿万富翁呢?所以,当一个人羡慕别人的富有时,并不是别人真的富有,原因仅仅是因为他没有得到那些东西。当你得到那些东西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和他差不多。因此,这种分别是一种概念,是你心内的一个东西,它不是一种客观的存在,我们称之为“观念”。所以,我们经常说转变观念。这种观念也被称为“执著”。
当一个人爱上一个漂亮女孩的时候,他会拼命地追她。当这个女孩子在三年前对他说过一句“我爱你”后,可能她说完就忘记了。而且,她可能对无数个男孩说过“我爱你”。但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却得了相思病,他吃不香睡不好,总是被这句话感动得热泪盈眶,再也看不上别的女人,也不好好地工作。这就叫执著。为什么?因为,那个女孩子说那句话时的那个“当下”早就已经过去了,像做梦一样过去了。他却执著于那个早已消失、不再存在的瞬间。很多人捧着情书把自己感动了一辈子,却不知道那个情书是在多少年以前,对方在某一年的某月某天的某个瞬间,偶然产生的一点点情绪。当她把这点情绪宣泄到纸上后,那情绪就像太阳下的雪花一样,很快就消融了,而你却执著了这个情绪一辈子。所有你执著的这些东西,本质上并不存在,只是我们自己觉得它存在,所以就执著它。当我们明白它并不存在的时候,你就会放下它。
举个例子,我现在是一级作家。在我成为一级作家之前,大概有十多年时间没有这个职称。因为我明白当死亡来临的时候,职称是没有意义的——虽然我知道职称会给我带来很多钱。但是我明白,在我的生存问题解决之后,能吃饱穿暖还能够买书的时候,钱对我只是一个数字。我刚刚当上专业作家时,单位给我弄了一个职称,让我去考一下计算机并且不需要及格,只要考一下就行。我没有去考,最后这个职称就作废了。于是,我们人事科的人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她说你必须珍惜我们的劳动。后来,他们给我报职称的时候,我就配合他们。在我参加工作的近二十年里,我没有职称这个概念。
我的家里放着一个死人头骨做的标本。我明白我随时可能变成这个头骨标本。当汶川大地震用几秒钟的时间降临的时候,把近十万人心中的诸多执著破除了。他们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还想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想去日本看看樱花,但是他可能因为追逐某个欲望而没有去成;可能他很想对爸爸说一声“爸爸我爱你”,但还来不及说就死了;他可能很想带着他的女儿去看一下郊外的春天,但是他的女儿直到她爸爸死亡的那一刻,也没有机会去看春天;他很可能想写一篇文章,写给这个世界,留下这辈子对这个世界的一点感悟,但是来不及了,“轰隆”一声之后,把这篇文章埋葬了;他更可能想善待一个他伤害过的朋友。他想对这个朋友说声“对不起,我伤害过你,请原谅我吧”,但是大自然不会再给他机会了;他可能很想读一本书,觉得这辈子不读这本书是一个遗憾,但是因为炒股或者干别的事情,错过了读这本书的机会,从此他没有机会再读这本书了。人们可能非常想做一件事情,但那声“轰隆”的巨响之后,他这辈子没有做成过什么像样的事,他的生命像苍蝇飞过虚空一样过去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们看到的一个又一个的肉体很快就不见了。那个巨大的废墟不仅把许许多多的生命掩埋了,也把他们追求的东西掩埋了,还有他们的遗憾。就这么简单。
——节选自《光明大手印:实修心髓》雪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