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天从医院出来,便径直去了丁进家里,然而,还是晚了一步,等回到家,面对着所有人希冀的眼神,他满腔的怒火瞬间消散,只剩下了深深的疲惫。
倪峰小心的问:“天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黄天摘了眼镜一边擦,一边嘱咐:“既然已经立案,那我们只能尽全力帮阿仲打这场官司,阿峰,辛苦你了。”倪峰叹口气:“唉,早知道应该在张律师醒过来的时候就去拿磁带。”黄天摇头:“那是学华用来自保的,我从来没想过要拿来用,现在却被我浪费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交代。”倪峰只能安慰了他几句,便无奈离去。
黄天独自坐在书房里看着窗外,犹豫着要不要去一趟医院,去了该怎么跟她说这件事,虽然很自责把她的心血浪费了,但同时心里也有一丝庆幸,这个磁带对她来说也是不利的,不管将来落到谁的手里,只要没被毁掉,她也同样会被牵扯,毁了也好。只是,又要惹得她生气了。
自黄天走后,张学华便静不下心来工作,心里总是有股不安的情绪萦绕着,一边等黄天的消息,一边思索着可能的结果。一直等到晚上都不见黄天回来,也没有来个电话,她就知道事情可能没那么顺利,拿起电话想打给他,却临时改变了主意,打给了倪峰。
倪峰刚刚将潘仲保释出来,正带着他往黄天家赶,接到她的电话,知道黄天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她,本想找个借口挂掉,但是转念一想,既然天哥不好说,那就由他来转告吧,于是原原本本将事情的结果告诉了她,并为黄天开脱道:“张律师,我们都没想到丁进动作这么快,这次他是根本没想要给天哥机会,所你不要怪他。”
张学华沉默了一下,什么都没说便挂了电话。
当黄天知道倪峰已经把事情告诉了张学华,而她什么也没说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确实生气了,倪峰提醒他:“天哥,你要不要现在打个电话去医院跟张律师解释一下?”黄天摇头:“这么晚了,不打扰她了,明天我再去看她。”结果,等他第二天早上熬好粥,做好心理建设,推开张学华的病房门时,却发现人不见了,着急的拉住路过的护士询问:“请问这个病房的病人呢?”护士抬头看了看病房号:“哦,张小姐今天一早就办出院了。”“出院?她的伤还没好,怎么能让她出院呢?”黄天只感觉自己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护士解释说:“医生说张小姐的伤可以在家休养,到时间过来拆夹板就可以了。”说完便匆匆的忙去。
黄天愣在原地,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出院,正要去医生办公室问问详细情况,却接到倪峰的电话:“天哥,张律师在警局。”黄天以为自己听错了:“警局?怎么回事?”倪峰怕他着急,简短的回道:“我现在正在去警局的路上,一早接到她的电话,说让我做她的代理律师去给她做保释,详细的等我们回来再说。”黄天一头雾水:“保释?”倪峰沉吟了一下,猜测着:“她是去自首的,应该是和丁进有关吧?”自首?黄天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刚刚没来由的心慌了,她居然选择走这么险的一步棋,她是疯了吗?电话里倪峰继续说道:“天哥,张律师要求我一个人过去见她,你不要着急,等我了解完情况办完手续就带她回去见你。”
挂了电话,黄天在走廊的椅子上慢慢坐下,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已经汗湿,心慌也变作了心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缓和了情绪,转身去找医生了解她的伤需要注意什么,接下来要陪她打一场硬仗,他要好好照顾她才行。
倪峰等张学华录完口供,办了保释手续,带她离开警局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走出警局门,张学华抬头看了看天,正午的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暖的,但是她的心里却有一层冰在一点点的由内而外覆盖全身。
倪峰温声道:“我们先回去吧。”张学华轻轻点头,坐上车之后却发现不是回家的方向,疑惑的问他:“你要带我去哪儿?”倪峰笑了笑:“还能去哪儿?去天哥家。”张学华瞬间冷了脸:“不去,送我回我自己家。”倪峰耐心的劝说道:“天哥很担心你,而且,你的胳膊还伤着,回去一个人怎么办?再说,事情都赶到一起了,你跟我回去,我们大家一起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张学华面无表情看着车窗外语气淡漠:“没什么好商量的,我的案子我知道应该怎么打,现在我想回去一个人静静。”
倪峰看看路上车不多,又加快了速度,故作轻松的笑着说:“你不能回去,警局要求你在案子办理过程中不能离开住地,我在保证表上填的地址是天哥家。”张学华猛然扭头愤然问道:“黄天让你这么做的?”倪峰连忙解释:“没有,天哥什么都没说,我自己决定的,你住在天哥那儿毕竟方便很多。”说完,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你这次真的太冲动了,怎么也不跟天哥商量一下就跑去自首呢?你就不怕自己的律师证保不住吗?”
张学华缓缓低下头泄气般的靠在椅背上默然无语,倪峰轻叹一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加快速度赶路,心想,这个难题还是留给天哥来解吧,一个两个都这么固执。
黄天双手插兜沉着脸站在客厅的窗前看着倪峰的车进了院子,然后打开车门扶张学华下了车,眼神闪烁,一言不发转身在沙发上坐下。
张学华跟在倪峰身后走进客厅时,映入眼帘的事一群人关切的眼神,原来包文龙黄蕾黄茵和谢武问讯都赶了过来。黄蕾快步走上前来向倪峰询问道:“峰叔,顺利么?”倪峰微笑点头:“放心吧,问题不是很严重。”黄蕾转目一脸担忧的想要伸手扶住张学华的手臂:“张律师,我扶你过去坐。”张学华从进门的惊讶中回过神,对她点头致意:“谢谢,我自己以。”迈步向沙发处走去,黄天这时才慢慢站起来,目光锁在她的脸上眉头微皱,张学华在他的目光中停住了脚步,不甘示弱的回视着他的眼睛,丝毫没有退让。
客厅的气氛在两人的默然对立中显得有些紧张起来,倪峰手里还提着张学华的行李袋,正准备交给旁边侍立的英姐,被黄天伸手拦下,结果袋子嘱咐道:“交给我吧,你们先坐一下。”然后不等张学华反应,拉着她的左臂带她上楼。张学华没有出声拒绝,只是一路上暗暗用力想要抽回左臂,却怎么也拗不过黄天的力气,只能按捺着心里的不满跟着他的脚步。
走进客房,黄天才稍微松了手上的力气,张学华趁机将自己的胳膊抽回,等他关上门,才忍不住质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黄天将行李袋在桌上放好,转身看着她,眼神不明:“这是我要问你的,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张学华轻哼一声,语气生硬:“我做什么不需要向你汇报。”黄天向前一步,再次开口却是带着满满的痛惜:“我不是要你跟我汇报,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非要让自己跳进泥潭里?”
张学华眼睛盯着客厅地毯上反复的花纹,沉默了几秒钟像是自言自语抿道:“我不甘心。”黄天微蹙眉头:“不甘心?”张学华看着自己受伤的右臂,眼底藏着一丝悲哀,像是在说服自己:“是的,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被他害成这样而他却安然无事,不仅安然无事还能从你那里得到中天。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他对我做初一,我就做十五给他看。”
黄天的眉头越皱越紧,不赞同的轻轻摇头:“那你呢?用这种玉石俱焚的办法你觉得值得吗?”张学华抬起脸满面坚定:“值得。”黄天的眼眶猛然一热,再次上前一步来到她面前,伸手轻抚她的肩膀:“不值得,一点都不值得,都怪我,怪我浪费了磁带。我会想办法的,你不应该这么冲动。”张学华觉得自己的肩膀要被他手心的温度烫伤了,急忙扭身躲开,对他回以一记怒视:“你除了把中天给他还能有什么办法?如果一开始你就把磁带拿到手里,也不会搞到现在的状况,本来想借你的手击垮他,让我报个仇解解气,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你都被你搞砸了,现在,你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做事冲动?既然指望不上你,那就只好我自己来,这个仇我是非报不可的。”
黄天心甘情愿承受着她的怒气,心里却有着万般无奈:“这不是你的初衷,你不用骗自己是为了给自己报仇,你明明就是为了我,要帮我保住中天。”张学华的目光猛然从他脸上挪开,重新回到地毯上反复的花纹上:“黄先生,我没有你那么大方,我是很自私的,我根本没有考虑过你的中天,我要做的,只不过是给自己报仇而已。”黄天心痛的放缓语气:“学华,不要再骗自己,我很心疼,你应该知道我有多想保护你。”
“我不需要。”张学华突然被他的话刺激到,情绪激动的打断他的话,“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干涉我的事,我真的很生气,麻烦你让倪峰去警局把保证书上的住址改了,我要回家。”说完便要去拿行李,黄天一把将她拉住:“不可能!我不会放你一个人的。”张学华用力甩开他的手:“你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吗?”黄天深深地舒了口气,双手摊开向她示意:“好了,我们都心平气和一些来谈这件事,不管你怎么否认,我都明白。”张学华想出口反驳,却被他制止:“不用反驳我,如果你现在不能面对自己的心,我可以等。学华,留下来,我们一起面对总好过你一个人单打独斗,你不是要报仇么?那我们就好好计划一下怎样才可以彻底打垮他们而且能最大限度的保护好你。”
张学华偏过头去沉默无语。黄天伸手将她披在身上滑落了一只肩膀的外套拢好,这次,她没有躲开,但依旧气呼呼的没有转头,黄天只好微笑着好言劝道:“别生气了,你还有伤,生气不利于伤口恢复。”张学华没好气的看了看他,转身在窗边坐下,本来寒冬一片的心,经过跟他的争吵,居然有些回暖,什么时候他对自己的影响这么大了?正暗暗的在心里跟自己闹着别扭,却听黄天在一边自言自语:“......太突然了。”张学华扭头茫然问道:“你说什么?”黄天耐心的重复道:“我是说,都没来得及让阿英把房间整理一下,这件事来的太突然了。”张学华环视了一下房间,心不在焉的回道:“挺好的,没什么好整理的。”
她终于不再闹着离开,这让黄天不禁松了口气:“如果你还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或者我请个护士回来照顾你。”张学华疲惫的摇头:“不需要,我还没有残废,自己可以。”黄天心疼的走过去扶她起来,语气温柔:“先别想了,昨晚你都没休息,现在去睡一会儿。”张学华虽然神色疲惫,但依旧坚持着:“我不困,他们还在等我们,我们下去吧。”
众人听倪峰讲完事情的经过,一时都陷入了沉默,谢武感叹道:“想不到张律师还挺张毅。”倪峰不置可否:“张律师这一招确实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特别是天哥。”黄茵想着刚才黄天生气的样子莫名有些担心:“爸爸好像很生气,他们不会吵起来吧?”话音刚落,张学华已经楼上下来,后面紧跟着黄天,两人的表情看上去还算平和,大家也都松了口气。
等二人在沙发上坐下,倪峰才又将事情详细跟黄天讲述了一遍,黄天在脑海里勾勒着昨晚张学华孤零零一个人毅然决然走进警局的身影,侧脸凝视着她的目光不自觉染上了怜惜之色,轻声问道:“警方什么态度?”倪峰略显轻松:“警方只是录了口供,之后让张律师在住地不能外出,有需要随时接受询问,估计会马上去传唤丁进了。”众人的脸上都明显有些许兴奋,张学华抿了抿唇,牵了牵嘴角:“本来是一潭死水,现在,我这颗石子让这潭死水活了起来,接下去就会越来越热闹。”
黄天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正要跟他们商定一下应对方法,英姐从厨房走出来请示道:“老爷,都已经过中午了,要不要先开饭?”他这才意识到大家还没有吃午饭,吩咐英姐开饭,然后带他们去餐厅就坐。
张学华本想在桌尾坐下,却被黄天眼疾手快的拉住,引着她在他座位的右边坐下。
等英姐把饭菜上齐,还没等张学华动手,黄天已经先一步将她的汤碗拿在手里给她盛了一碗汤,接着又非常自然的给她的饭碗添满了菜,习惯性的左手执碗右手执勺,将一勺饭菜喂到她嘴边。
餐桌上的其他人被黄天这一系列熟稔的动作吸引的目光全部盯在他们两人身上,张学华尴尬的看了一眼众人的反应,脸上微微发烫,将他手里的碗接过来,低声说:“我可以自己来。”黄天这才注意到其他人都在兴趣盎然的注视着他们,登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却不认为有何不妥,考虑到她会不自在,便顺从的将手里的勺子递给她,柔声叮嘱道:“慢慢吃,想吃哪个我再帮你夹。”直到盯着她把那勺饭菜吃下,才放心的拿起自己的筷子,无比坦然的迎着他们探究的目光招呼道:“都不饿吗?快吃饭,吃完了都回去工作。”几个人这才互相递了个了然的眼神,暗暗笑了笑。
边吃饭,几个人边商定了接下来的应对之策,等吃完饭出门的时候,谢武疑惑的问:“天哥,你不去公司看看丁进的反应么?”黄天看了一眼身边还没吃完饭的张学华,犹豫了一下,回答道:“这两天我暂时不去公司,他们问,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丁进可能会去找我谈,但现在已经没有谈的必要了,”倪峰点头:“对,他现在一定乱了手脚,想找天哥谈条件,张律师已经把自己都押上了,我们不可能退让的。”谢武显得更加兴奋:“真是太好了,这次一定把他们全部都从中天赶出去,张律师,有种!我谢武佩服你!”倪峰眼看着黄天的眉头因为他这句话又紧蹙起来,赶紧拉着他出门。
客厅安静下来,黄天紧蹙的眉头终于松了一些,张学华已经放下了勺子,正轻轻的用左手抚着依旧打着夹板的右臂,紧张的问:“怎么?还疼么?”张学华却像没有听到他的话,黄天凑近些发现她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了,心疼的伸手抚上她的肩:“学华。”张学华终于回神:“怎么了?”黄天把手小心翼翼的放在她右臂的夹板上:“是不是还痛?”张学华无力的摇了摇头,神情显得有些落寞:“不痛,没什么感觉。”
黄天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如果后面上庭,我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是什么?”张学华愣了一下,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她自己的判罚结果,紧紧抿着唇没有回答,黄天更加焦灼的追问:“你的律师证......”张学华将自己的外套拢好,语气异常平静:“保不住。”
黄天的眼眶一热,忽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虽然是很明显的答案,却还是觉得难过,心里默默的问着,你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狠心?
没有理会黄天的五味杂陈,张学华淡定起身,说了一句我想去睡一会儿,便一个人转身上楼。黄天没有追过去,他知道她看似平静的外表下心里有多难过和忐忑,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