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国栋,是骨子里的工科生,在嬉皮笑脸的表面掩盖下,是对专业的认真追求。
他对如烟上课发言确实感兴趣。如烟讲到的自然语言处理,与他的研究方向有极大相似点和扯不断的联系。他所要做的,是口头语处理,即语音识别。多年后他成为某著名手机品牌核心技术领域的研发人员。
从如烟的发言里,他其实早就听出了外行,但如烟讲到的实验室技术和研究方法,也许能给陷入研究困境的他一些启发呢?他要Email的主要目的,想进一步了解中文系如何发挥语言学优势,将技术和人文更好地融合,取得理想的效果。
他提出几个问题:是否有一套针对计算机的语法识别体系,对于那些特殊语言现象,如一词多义,区分不同场合下的意义,从而得到对该词的准确理解?若有,那么,一音多义不也可以套用这一系统,从而避免科系开发的重复浪费?再如,自动分词用到的词语切割法,语音识别也可以用,这样就把语音识别从字的识别提高到词的识别,准确率和速度都会大大提高。
如烟很羞愧,对于如此专业的问题,她本来可以很专业地回答。但是,这一年来,她学习得太吃力了,每堂课、每个问题理解起来特别费力,问同学吧,他们都很厉害,以前学过,三下两下讲完了,如烟完全听不懂,他们便觉得不可理喻。如烟确实一头雾水啊。如果连这种思维和感觉都没有,想要创造性地研究,只能是一种幻想。如烟以中文系的思维揣度计算机的大脑,跟着老师和同学的指令亦步亦趋。导师本届还带了一个男生,本来同门弟子,关系应不错。然而男生太聪明了,都不需要努力,甚至认为如烟的困惑匪夷所思。
有些东西啊,并不是单靠努力就可以改变的。努力,有时候可能没有收获。
褚国栋想要的系统和成果,没有,一丁点儿都没有。前几届的做过,在如烟这儿,只有无数金点子理论,和没有同学帮忙就调试不出的程序。
再往下看,满满的感动。
信里说,看你是中文系女生,学得很辛苦,你学过离散数学吗?学过数据结构吗?估计也不扎实?这是基础,不然后面研究很辛苦。想补的话,我在2103自习,除了上课和实验室,你都可以来找我,我帮你吧。
除了开头一堆玫瑰花外,整封信没有华丽的辞藻和无聊的噱头,专业而理智,真诚而恳切。如烟回想自己不过随便讲了几句空头理论,上天便派来这么一位优秀的使者,解救水深火热中的人。
如烟确实在自学离散数学等一堆课程,苦恼得很,看不懂,弄不明,无处可问,无人探讨,还没想到用百度解决一切问题,当然,那时校内流行谷狗。
2号楼是理工科楼,跟中文系毫无瓜葛。那栋楼实在太残破了,加上历史久远,无故事可言,很少引起人们的关注。虽然参观校园最美的风景,必经此地,然而人们都只顾奔向前方,并无关注身边这风景。
如烟远眺那栋楼,想了很久很久,到底是坦率地告诉他,因为你的信,所以我来了?还是假装无意看到?若是前者,那人当面定又一番嘲笑,若是后者,也太假了吧?找不到任何借口。
某一个下午的四点,如烟下定决心,捧着离散数学,和经过反复思考都无法理解的难题,来到了这栋充满神秘色彩和紧张气氛的2号楼。为防止嘲笑,她认真地将自己的思维过程理清楚,写出来,把卡壳的地方记录明白。她想清楚了,面子,远没有知识来的重要,何况人家如此主动而热心地帮忙呢!
如烟在2号楼前徘徊许久,想清楚台词,这时惊见一批学生陆陆续续走出来,是下课了。如烟很怕撞见褚国栋,赶紧躲到教室后的假山流水前,装成无聊的赏景人。
当如烟瞥到人群差不多走完了,赶紧寻回教室,里面几乎空荡荡的。一对情侣坐在角落里写作业,第一排一女生认真整理笔记,后面几排一两个男生,都不是褚国栋。桌面上偶有些散乱的书本和书包。
心忽地放松了,放松之际仍不免丝丝失落。如烟在这阶梯教室来来回回走了几圈,觑看那些低头的人,确定没有了褚国栋。
她只好坐在教室门口的位置上,想这一切,会不会褚国栋回实验室了?也许他只是作为一种回报,若自己提供系统,他便回报以学习上的帮助。现在,自然,他不等了。
一次次的期许,换来的只是更多的失望。
如烟低头走出教学楼时,突然和一个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竟然是许佳,她怎么也跑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