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零五年十二月二十日。
宁城监狱二中队。
雪花仍在飘飘洒洒,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寒风钻进身子里宛如刀割一样的疼。
此时的办公室里,一名约十八九岁的年轻犯人,毕恭毕敬的蹲在门口,略有青茬的头深深地低着,两眼贼贼地在能目及的地方游离,被冻红了的双手,紧紧环抱在胸前。
一个被检查过的落满雪花的被服卷,散放在一边,因室内暖和的温度,部分雪花已经融化,使得衣被上斑斑点点。
对面或坐或站着四名说笑的狱警,办公桌上一台大功率的“小太阳”在规律地转动着,四人中不时有人伸手在“小太阳”上翻转一下,然后边搓着边缩回大衣的袖子里。
“江小飞,徐县人,犯伤害罪,判四年刑期,是吧?”其中坐着的一个两杠两星的狱警,看了一会手里的卷宗,然后把卷宗放到桌上,向后倚了倚,使自己舒服点,这才瞄向门边的江小飞问道。
他叫方明辉,是二中队的中队长,三十不到的年龄,年轻有为,听说年后还能加颗星星。
门边的江小飞赶忙点点头,“嗯”了一声,又努力把身体的重心换到另一条腿上。
两腿酸麻,好象不是自己的似的。江小飞暗暗捏了捏大腿,没感到疼,他妈的。
“唔,到了这里,要放下一切思想包袱,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减刑回家和亲人团聚。”
方中队长一脸笑意,说着又转头看向边上坐着的两杠一星的胖狱警:“王队长,今天集训队就送过来他一人,我看他就放到你们一组吧,那陈大志不是还有几个月就走了吗?就让他跟后面学学吧。”
“好的。”
王队长点点头,肥嘟嘟的脸上笑了笑答应一声。
这家伙脑袋大脖子粗,肯定是个屠夫,我以后可得小心着点。江小飞暗暗想道。
王队长这时慢慢站起身来,收起笑容,严肃地对江小飞说:“起来吧,拿上东西我送你到监房去。”
王队长是一组的分队长,四十岁左右,肥大的警用大衣,包裹着1米65左右的身子,显得很滑稽。
他走到挂有钥匙的立柜前,摘下一串钥匙,向方中队长和其他两人点点头,推开办公室门,一股寒风挟带着一些雪花立马钻进屋内。
江小飞吃力地站起身,狠狠捶了捶麻木的双腿,缓了好一会才慢慢挪出办公室。
他妈的好冷。江小飞抱紧衣被卷,脖子尽量往衣领里缩。
院子里飘飞的雪花仍在四处乱撞,地上的积雪更厚了,已经没了脚踝。
“咣当。”王队长打开监区大门,等江小飞进来后,返身重新锁上大门,又指了指走廊的左边说:“这边走。”
走廊里有些阴暗,和外面一样寒冷,只有头顶上的几盏日光灯,略有暖意地把走廊里的昏暗切割成几段,显得十分的阴森可怕。
一排铁皮门的小洞口上,偶尔会贴上一个光秃秃的脑袋,盯着江小飞。忽然有声音问道:“王队长,又来新犯人了?”
江小飞身子哆嗦着,两排牙齿不停地打着颤,一阵阵寒意袭满全身。
新犯人最怕的是刚入监这段时间,不管是看守所,还是监狱,这会的犯人地位最低,哪个犯人都能在他身上找找平衡,所以挨打受骂是最正常不过了。
王队长目不斜视,带着江小飞一个门一个门走过去,走到最里头的一间门口停下,“咣当”一声打开门,冲里面说道:“苏向阳,这个犯人分到你们组了。”
很快,一个身高约1米8,二十七、八岁的光头犯人,披着灰色劳改棉衣,小跑着到门口,笑着向王队长弓了弓身,谗笑着连连说:“好的好的。”并让开了身子,让哆哆嗦嗦的江小飞走进监房。
王队长面无表情地伸头向里面看了看,点点头,然后拉上门,又“咣当”锁上,才对小洞口里的苏向阳说道:
“先让他熟悉熟悉两天,下星期一上山,跟陈大志后面。还有,这几天山上窑情不稳定,让他们别瞎闹了,把觉睡好了,不要再有在窑面打盹的现象了。”
“是是是,我知道了。”苏向阳又连连应道。
王队长“唔”了一声,消失在小洞口里。
苏向阳裹紧棉衣,转过身笑容一下消失了,瞅了瞅江小飞,冷冷地问道:“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因为什么进来的?”
江小飞不安地看着他,老实答道:“江小飞,十八岁。犯的是伤害罪。”
苏向阳“唔"了一声,冷不防一脚踢在江小飞的右小腿上,喝道:“站好。”
腿上没感到怎么疼,大概是腿早已麻木的原因。
江小飞揉揉腿,一拧脖子,把衣被卷往边上的空铺上一扔,拉开点与苏向阳的距离,狠狠盯着苏向阳,握紧了双拳。暗想:来吧,不就是想收拾小爷吗,小爷可不吃这一套。
“苏头,这小子好象不服气你啊。要不要兄弟下去开导开导他啊?”左边中上铺探下一颗光脑袋,阴恻恻说道。
靠坐在床铺上的犯人们顿时来了兴趣,脸上都是兴奋样,嘻笑一片。
一声咳嗽,这时靠窗左下铺下来一人,近六十岁的年纪,瘦瘦的显得很精干。他就是快刑满的陈大志。
只见他裹紧棉袄,快步走到刚才探下的脑袋前,一巴掌拍在那光头上,骂道:
“就你他妈的话多。夜里还有十几个小时要熬呢,哪来这么多的精神头。”
随后走到江小飞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走到马桶前,掏出家伙就“哗哗”放起水来。一会,抖了抖,收起家伙,回过身说:“算了,老苏,没必要,大冷的天,还不如在被窝里舒服。”
又看了看江小飞,就吸哈着气,快速跑回钻进被窝里,只露出半个脑袋看着这边。
苏向阳盯了江小飞一会,悻悻道:“算了,看在老陈的面上,今天不为难你个狗日的了。”说完,走回床铺边钻进被窝,吩咐道:
“靠着马桶站好,好好反省半小时,反省你为什么犯罪,为什么不珍惜无数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的好日子,为什么…反正你要彻彻底底地反省自己,剖析自己,好好总结一下,明天向我汇报。听到吗?”
妈的,又来了,都他妈的老一套。江小飞抑制住颤抖,心中一阵的咒骂。
十几个露在被子外的光头,顿感无趣,先后缩回了光头。
江小飞感激地看了看陈大志。今天还不错,躲过了一顿胖揍。
四处打量了一下,这监舍约三十多平方,两排放着六张架子床,除了靠近马桶的这张床没有人,其他床铺上下两人,共十人。门的右边是马桶,左边是木制的脸盆架,屋里除了尿骚味,还有臭脚丫的味道。
渐渐地,监房里响起了鼾声。
去他妈的反省,小爷就不鸟你。谁怕谁呀,大下了再干上一架。
江小飞又冷又困,见半晌没人搭理自己,心一横,索性脱鞋爬上上铺,快速打开被卷铺好,就连衣带裤钻进被子。
不一会,胡思乱想的江小飞在四周起伏的鼾声中,渐渐也打起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