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前几乎没有照过相,唯一保留下来的就是这张身份证上的照片了。
为了办身份证,父亲才照了这张照片,父亲当时是四十岁。照片上能看到领子的这件衣服,是我大伯穿旧的蓝色军便服,给父亲的时候,后背已经落色成灰白色了,父亲平时还是舍不得穿。这张珍贵的唯一一张照片,我又翻拍了几张,有一张一直在我的贴身口袋里装着,想父亲的时候拿出来静静地看,虽说是模糊的不到半寸的黑白头像,但我看的时候,父亲是清晰鲜活的,我看父亲,父亲也看我,看着,看着,父亲的眼里流露出慈祥的疼爱我的目光,仿佛生前一样,将我周身罩住,使我置身于父爱之中。
我记事的时候,家境贫穷,一天三顿饭都是煮红薯,撑的肚皮又亮又薄,大的肚子上,两条细细的腿支撑着。吃白的煎饼,谁家娶媳妇去吃一顿好饭,这是儿时最大的梦想。
村子里谁结婚,随礼的人家会被请去一个大人吃饭,每次父亲都让我去吃,把我送到桌子前,看到我坐好就回去了,我吃了这顿饭能高兴上几天,一两天都不饿。
有一次我去姥姥家,回来晚了没有赶上去人家坐席。娘对我说:”等会你爸回来,牙缝里也能给你塞一块肉”。于是我就等,等着父亲。父亲回来了,刚进门就从口袋里掏出一片肉放到我嘴里,我囫囵两下,伸长脖子一闭眼吞了下去。我懵懂看到父亲的眼睛里瞬间汪满了泪。
这片肉对父亲的性格是极大地挑战,听娘说:自然灾害那两年,每天夜里男人们全部出去。偷一些能吃的东西度着命。当生命受到威胁,其品质也就退后了。但父亲从来没有偷过,村里就娘一个人饿的全身浮肿,到老也没有落下一个好的身体。
父亲临走的头天晚上,姐给买了半个菠萝,菠萝我从没有吃过也没有见过。早晨娘把我喊起,来到父亲床前。父亲以不能说话了,前院的大伯,正在给父亲穿着新衣服。我看到还有半块菠萝,放在父亲床头的小桌子上。这应是父亲没有舍得吃完给我留下的。
父亲走时正是壮年,他是多么不舍,不舍他的儿女和我多病的娘。平凡善良贫穷的父亲,一生地努力就是种好那四亩薄地,多打粮食来养育我们。父亲就这样走了,走的悄无声息,就像被风吹落的一片树叶。
父亲已经走了二十年了,可我一直觉得父亲还在家种他的四亩地,
我梦到父亲看到我放学回家,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笑,搬个小凳子坐我跟前,靠近些,再靠近些。
我梦里见到父亲,穿着退了色的旧衣服,满身汗水在地里劳作。
有时在似睡似醒间,听到父亲落带尖细的声音在高声喊我:”平儿快来吃西瓜”。这声音如此真实亲切,起身做起,这声音还在耳边萦绕。以至难辨真假,这一刻我整个人又笼罩在浓浓的父爱中。
父亲一生把他的全部,全部的爱给了我,我竟没有机会回报父亲一瓢清水。
有时候也在想:如果有来生,走过奈何桥,没有喝过孟婆的迷魂汤。托生能够自己选择,我一定不会选富贵的家庭。还会继续做贫穷父亲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