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魂善而魄恶,人之魂灵而魄愚。其始来也,一灵不泯,魄附魂以行;其既去也,心事既毕,魂一散而魄滞。魂在,则其人也;魂去,则非其人也。
一,
我和她,相遇在一个平凡的街头。
那天灯火阑珊,夜色倾城,我在一个抬眼间,看到了她,那站于摊贩前,拿着灯笼,眉眼弯弯的可爱模样。
那温暖的烛光,柔化了她的棱角,落入她的眼眸,在她的眼中,泛起点点星光。
我在不远处,不由地看痴了,她身边的小婢,注意到了我,对她说些什么,她的目光,从手上的灯笼,转到了我的身上。
我的脸噌的一下,感觉被烧的通红,手脚不知该放于何处。在她们的嬉笑声中,我还是硬着头皮向她们走去。
“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姑娘恕罪。小生是江州扶风人士,姓何,单名一个良字,不知姑娘是何许人也?”
我走近了看她,才发现,更加柔美了三分,平添了几分可爱。我的脸依旧燥热,红晕不退,但还是佯装镇定,向她打了声招呼。
她拿着灯笼,在夜色的掩映下,娇羞一笑,“小女子就住于这福陵山下的柳姓人家……”
那笑,明明只不过是嘴角上扬,柳眉一弯,眼波流转,面色粉嫩,怎么就晃了我的心神,夺了我的魂魄。她说的话,我都听不大清了,只记得那晚的一个浅笑。
这个夜,这条街,因她的出现,而变得不同寻常。
二,
后面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合乎情理。
我上门拜访,与之相约,踏青郊游几次,便托媒人上门提亲。我与她,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还富庶有余,也算得上门当户对。
通媒妁之言,听父母之命,合生辰八字,我与她,便在一个良辰吉日,喜结良缘,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如此成为夫妻。
她的性子温婉贤淑,持家有道,而我,读圣贤之书,任判官之职,受朝廷之禄,与她成亲后更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如此这般,家中也还算富余,过着较为悠闲的日子,不用为生计而犯愁。
与她更是时常,吟诗作对,把酒言欢。只愿琴瑟在御,岁月静好。
在我与她相守的第八个年头,我和她始终如胶似漆,耳鬓厮磨,我没有厌倦她,反而更加喜爱她。我们始终记得着当日在婚宴上许下的诺言,忘不了那日定情后发过的山盟海誓。
我们躲过了夫妻之间的猜疑争吵,却避不开自然之下的生老病死。
我根本没有想过,她会离开我。可是她还是离开了我,我抱着她,以往温暖柔软的身躯,却逐渐变得僵硬寒冷,我把她抱的更紧,想要温暖她。
旁边的人,把我与她分开,说让她好好安息,我不愿,我还没来得及看她,就要与她天人永隔。我扶着她的棺椁,哭的不能自已,看着她入殓下葬,痛哭流涕。
安排好她的后事以后,让她安心的离去,自己却陷入终日的恍惚。
三,
我又看见她了,穿着那日相遇的青衣。
上司怜我丧妻之痛,准许我回家休养,我却于家中触景生情,日日睹物思人。
那日我对着烛火,坐在窗前,看着梳妆台前洒落的月光,我想起了 ,我为她绾发,为她描眉 ,她为我簪发,为我更衣。而今 ,木梳,玉簪,我,都还在这里,唯独缺了一个她。
我对着窗外的月光思念她,却隐约听见了,她的声音。
我一转头,看见她端坐于桌边,面容在烛光下,还是那么清丽。穿着一身青衣,带着一抹浅笑,正是如初见时那般的动人。
我问她,“你是何人,为何要在这装神弄鬼,究竟有何目的?”
她笑而不语,向我款款走来,婀娜多姿,弱柳扶风。
“阿良,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的妻呀,我们说好的要生同衾,死同穴呢。”
她唤我一声阿良,我便被迷了心窍,我将她拥入怀中,对她诉说着相思之苦,告诉她我有多么想念她,我的泪顺着我的脸颊,落入她的身上,消失不见。
她也对我说着她的思念,眼中却无泪,脸上也无痕。她神情哀痛,面带愁容,却始终无半点泪光。
“你到底是谁,为何……”穿着我妻的衣裳,长着她的面容,诉说着我们的故事,却又不是她。
“我是鬼,没有眼泪,没有影子,见不得生人,晒不得太阳,但我也是你的妻。阿良,我不愿轮回,不过是舍不得你。”
那一句舍不得,道出了我多少心酸,我又何尝不是舍不得她。
四,
她说,她还有未了的心愿没有实现,希望我可以帮她完成,我说,好。
“我的父亲,年事已高,希望可以请人帮忙照顾好他,好让他安度晚年。我弟弟,顽劣不堪,进入军营有人管教,才不会太过纨绔。我的哥哥,赌博成性,欠了一身的债务,烦请把这次的债务还清,给他改过的机会。”她看了看我,我正在把她所托之事,一一记下,想着要如何将这些事情安排妥当,不负她的期望。
“还有就是你,你那么不会照顾自己,天冷不会加衣,出门不爱带伞,饿了不会做饭,如果你遇到合适的人,就再娶个妻吧,家里不能没有女主人,你也不能没人照顾。”
她轻叹口气,声音轻柔舒缓,却让我的笔尖一顿,落下一滴墨水,在纸上留下一道墨痕。
我没有应答,只是说,“天色不早了,我该歇息了,你呢?”
“我不用睡觉,我看着你睡吧。”
“那你能躺到我的身边吗,就想以前那样?”
“好。”
我向往常那样,拥着她入眠,有她在身边,我总是能睡的更加安稳。
次日清晨,我醒了,看到旁边空空如也,我以为我只是做了个梦。
待她来唤我时,我又以为她没有离世,没有离开我。可是看到她的身后一片空白,没有影子,我有些颓然,她还是离开我了。
我和她就如同当初那般,恩爱甜蜜,默契自然,都绝口不提之前的事,宛若一切都不曾发生,她还是她,我还是我。
五,
她说她要走了,我说再聊一会。她说她想要我的命,我说那你拿去吧。
我出门在外,帮她完成未了心愿,希望不负她之所托,照顾好她的家人。不日,就将琐事安排妥当。
她在家中,收拾杂物,打理清扫,家里整洁如初,再也没有邋遢之样。
晚上回到家,她说,“我的心愿已了,你要照顾好自己,我该走了。”
这几天,就像在梦境一般,恍惚美妙,现在,是梦醒的时候,我却不愿醒来。
我央求着她,“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以后就不能再与你相见了,今夜,是我们相处的最后时光,你再陪陪我好吗?”
她应下,躺在我的身侧,与我同床共枕,我拥着她安然入睡。
深夜,却被怪声吵醒。我睁开眼,看到她漂浮在空中,面有异色,怒目圆睁,已是厉鬼模样。
我看着她,却不惧她,“你要什么?”
“我要你的命,我来,就是来索你性命。”
她作张牙舞爪状,似是要随时扑来,我看着她,却不躲不闪,“你走了以后,我本就不想独活于世,今日可以死于你的手中,甚好。”
她从空中向我扑来,我眼前一黑,便倒于地上,不知世事。
七,
次日,附近邻里,发现判官死于家中,面带微笑,死因不明。
亲人过来认尸,与其妻子一起葬于墓冢。都道何姓判官,痴情如斯,不愿独活于世,故而追随妻子而去。两人的痴情佳话,为人们广而传之。
生能同寝,死能同穴,亦算是一种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