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阿宝8岁，最喜欢的莫过于落雨天。
因为下雨，就可以穿起他最喜欢的小雨鞋；也因为下雨，他可以肆无忌惮地用雨鞋猛踩起地上的水花，一朵又一朵；更是因为下雨，就没有人会因为他弄湿了鞋子，拿厚实的鞋底板，对准他的小屁股，结结实实地给上几下，长长记性。
1988年，阿宝上小学了，打屁股的记忆自然就少了起来。阿宝的外婆家在贤良巷，离学校不远，80年代上下学还不兴家长接送。脖子上用一根松垮垮的毛线系上钥匙，背着书包，呼朋唤友，咋咋呼呼、嘻嘻哈哈地上下学，成了当时的常态。但令阿宝苦恼的是，阿宝外婆却舍不得他一个人上下学。口里声声念着“阿宝要注意安全”“上学要听话”“不要…不要…不要”牵着小外孙的手，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听得阿宝心烦意乱，讲了什么自然也没听进去。
他只记得，阿婆拽着他，从阴暗的巷子口走出去，从马大饼的店铺门口路过，从挂满糖果的小卖铺门口路过，从铺满滑溜溜青石的石板桥上走过，从河埠头绕进小弄堂，一拐弯就到了学校的大铁门。
小朋友乌泱泱地从铁门的缺口涌进去。他也开心地跑进缺口，却又若有所失地回头找寻着，只看到阿婆勾着背、正冲他笑，摆摆手，示意他快进去，随后冷冰冰的大铁门缓缓地把阿婆关在了外面。
阿宝不清楚为什么阿婆这么宝贝自己，也许自己就是她口里的“外孙皇帝”吧。当然那时的他还不知道皇帝是什么。于是有一日，一时兴起，刚走到贤良巷口，阿宝就大叫“外孙皇帝来喽”，把一旁的外婆逗乐了。但如此气势浩荡的宣告，逗乐的何止是外婆，更是引来了邻舍隔壁们的一众哄笑。纷纷从屋里跑出来看“皇帝”，大家嬉笑着，“阿宝外婆阿，你屋里的皇帝来咯”。外婆不好意思地打着招呼，阿宝才意识到这个“外孙皇帝”也不是好当的。
自那天以后，外婆再也没有在阿宝面前提过“外孙皇帝”这个雅号，要是谁不小心说漏了嘴，阿宝一双乌溜溜气呼呼的大眼睛就会直勾勾地瞪着他，好像在说，闭嘴！
阿宝显然已认定自己不是外婆的“外孙皇帝”，也不让外婆再送他上下学。他有时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因为爸爸妈妈总是一脸认真地告诉他，是从镇安医院的垃圾桶里捡到的，要是不听话，哪天就把他扔回去！
起初，他是不信的，直到那个雨天的早上，他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阿宝一辈子都忘不了眼前的一幕，原来扔小孩是真的！
那个雨天，他照常穿着喜欢的雨鞋，扛着长长的雨伞，一个人开开心心地上学去。雨不大，但雨水很调皮，一股脑就钻进碎石铺就的石板路里，踩上去就会各支支地冒水花。阿宝一个人走走停停，从马大饼的店铺门口路过，从小卖铺路过，从青石板的桥上走过。刚走到河埠头，就看到一只“洋娃娃”飘在水面上，惨白惨白的。
那时洋娃娃是稀罕物，只有结婚的婚房里会摆洋娃娃，一般是男孩子的模样，全身光秃秃，一丝不挂，多是希望多子多福。阿宝对这类洋娃娃并不陌生，但这个“洋娃娃”很不一样，它飘在水面上，随着河水的波澜，一浮一沉，但肚脐那里又好像连着一根白白的长绳子，让它和周边的水草缠在一起。
阿宝靠近水边，好奇地用长长地伞尖碰了碰“洋娃娃”，娃娃很重，软软的，但没有动，还是随着水波，一浮一沉。再一捅，这下糟了，娃娃发皱的皮破了，流了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出来。
“快来阿，快来啊，不好了，不好了，有死尸”
突然身后传来呼喊声。
“像是刚出生就扔河里了吧。”
“真是作孽啊，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一大群人闻声赶来。
阿宝这才发现，这个娃娃是个死娃娃。
他慌忙着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害怕极了，伞也不知丢在了哪里，淋着雨一路跑去了学校。
因为丢了伞，那天回到家，他被狠狠地长了两记记性。
也从那天起，阿宝不喜欢落雨天了，也再没有因为不听话被长了记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