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巨岩兽
在我的视角，只看到两条大腿。之所以我说“那个东西”，是因为我真说不上来它是什么。
当我把它看全了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印象：它像只巨大的黑熊，却有两条长腿。脸黝黑，眼仁黑亮，眼白范青，看不清其他，黑色的毛发和树枝藤条裹着碎布缠绕一身。
这种未知的东西，由不得我不恐惧，所以我全身发抖，无法开口。
此时，它已经蹲下，向我伸出长臂，黑爪子毫不客气的拿走我手中的大饼。
我没叫，怕惊动它。它也没叫，就蹲在那里，啃着大饼，吃的香甜。我有点儿疑惑了，怎么看它怎么像人呢？
也许是这样的想法，或是看它喜欢吃饼而不是吃我，心中好受很多。随之身体也不再僵硬，我慢慢动了动胳膊腿儿，悄悄向后退了退。陌生事物，还是保持距离好！
忽然，他抬头向我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我毫无准备，身子一顿，随后还没等我做出应对，它已突然变脸，一手抓起我，起身就跑。
这个惊变，让我大叫起来，同时也听到嗖嗖声，我回头一看，才发现刚才坐的地方插了两支箭。
难道，它救了我？
不等我多想，身后喊声四起。四面八方冒出好多猎户，他们举着砍刀，向我们追来。
对，是我们。
我隐隐知道了二楞早上看我的那种隐晦眼神，还有老妪的话，忽的我又想起半夜开门声。这些串在一起仿佛就是一个阴谋，对！就是阴谋！并不是他们要带我过山，是他们需要一个诱饵，而我，恰好自己来了。
我是他们围剿它的诱饵！
想到这里，我一声哀叹，被人算计的感觉真不好。
人越来越多，他们手里举着刀箭。老妪说，我走不走得出去都是我的命。原来她都知道。我现在也知道了，不是我会不会被怪兽吃掉，而是我能不能躲过这五六十把刀。
怪兽在我思索时，已经捡了根树枝，左挥右舞打落了飞来的箭。我回过神儿来，发现自己被夹在怪兽的腋下，这个发现让我闻到股怪味儿，我决定屏住呼吸，装死。
随着它的上蹿下跳，我被晃得头晕眼花。于是我真的晕了过去，这回不用装死了。
想来那是一场恶战，只是我昏了，不知道。等我醒来时，一切都安静了。感觉躺在黑暗中，不知身在何处。
我在犹豫要不要出声，可没等我决定，就听到了脚步声，随后，周围亮了起来。
我又看到了它，这让我意识到，它没死，我也没死。竟然心中轻松了很多。
“饿，大饼。”
此时的它好像很疲惫，委屈的蹲在我身边，期盼的看着。
“我也饿，一起吃。”
我和怪兽坐在干草上，开心的啃着大饼。微弱的灯光在此时是那样的温柔，我竟觉得它挺可爱的，并不可怕。当然，我心里已经衡量了一遍，现在的状况还不错，甚至对我有利。之前不能过山是因为有怪兽，可现在怪兽喜欢我的大饼，它陪我过山岂不是不用再担心什么！
想到这里，我开心的笑了。它看我笑了，它也咧嘴笑。
这气氛多温馨，它怎么会是吃人的怪兽呢？看！饿了还会向人要吃的，多乖，就像……就像只讨巧的小猫，哦，大猫吧。我伸手摸了摸它的头，额，太脏了！不过，我想，现在的我也好不到哪去吧！我赶快看了一下自己，嗯，还好，就是身上的土多了点。
我决定，我们要好好相处，尽量达到亲密无间。怎么说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和个怪兽生死与共过，这好处可大了！比如，再有人敢惹我，我就吹个口哨，叫它出来。怎么着？小爷有个帮手叫怪兽，你能把我怎样？呵呵！呵呵！想想我都要笑！
“我叫小刀，你叫什么？”
“大饼。”
“你叫大饼？”
“大饼，吃。”
“不能再吃了，那样就不够了，我得留下回去的口粮。”
它听说不能再吃，很是伤心。我实在不忍看它这样，于是又扯了半张饼给它。
“大饼，好。”
我恍然明白它喊的大饼是什么。
“我不叫大饼，我叫小刀，谢小刀。”
“小刀……”
“哎，对了。”
“宝刀。”
“咦？”
我有点儿惊讶，它说什么？宝刀？它不会是认识我爹吧！这事儿有点儿惊悚！
“你……认识谢宝刀？”
我试探的问它。
“宝刀，好吃。”
啊！难到，它就是杀死我爹的贼人？
再一想，也不对，我爹是被人用一把薄如蝉翼的刀刺穿了心房，面前这个兽不像有那样稀有的武器。
“宝刀，怎么好吃？”
我决定继续试探它。
“烧鸡……宝刀给烧鸡。”
“一个叫宝刀的人，给你烧鸡吃？”
“嗯嗯，好吃。”
“他在哪里给你的？”
“嗯……这。”
我要疯了，这兽不但认得我爹，我爹还送烧鸡到这来给它！这太匪夷所思了，我凌乱了。
它见我不说话，突然拉起我，向山洞里走。对，这是个山洞，有可能就是那个巨岩洞。
我发现山洞里竟别有洞天，厨房用的东西这都有。
“宝刀，做饭，好吃。”
它兴奋的指着那些调料，拉着我的手晃荡。
是的，那些瓶瓶罐罐的排列，一看就是我爹的摆法儿。可我还是不能想明白，离临安城五六天路程的大山里，没有人烟的峭壁上，居然有个厨房，还是我爹的厨房，你让我怎么接受？
“宝刀，没来，好久没来，没，吃。”
我基本能懂它的意思，宝刀哥很久没来了，它是没饭吃了。我打开米缸，里面空空的。
“所以，你就去村子抢了？”
“找不到，宝刀。”
“你是想找宝刀？”
“嗯嗯，找不到。”
它急得要哭了，就要向外跑，我赶快拉住它安慰。可不能让它发狂，保不齐，又会出去闹，我可不想再被人砍杀。唉！本来是想拍拍他的背，可发现我的头顶还不到他的胸口，这个距离好尴尬，于是，我只能拍着他的腰，虽说有点怪，好在它不闹了。
“宝刀，做饭，可没来。”
它拉着我的手，一脸委屈。
呵！你被他骗了，我也被他骗了，现在咱们哪找他去！
我很怀疑，这兽是我爹养的，只是不知道他养它干嘛？
此时的我，真想把宝刀哥的骨灰丢到洞深处那眼泉水里，让他顺着山涧留到水沟去！
他真的是我爹吗？为什么什么也没告诉我，还给我留了不少难题？
好吧，我认了。他是我爹，因为这世间除了我爹还有谁会这样对我！
我看了一眼那兽，心想我可不养吃闲饭的，即是我爹养的，它是没机会给我爹报恩了，那不如就报给我吧！
这样一想，心里痛快了。我绕着怪兽转了一圈，我敢保证，它是个人！
他体格健壮，四肢健全。虽然我没看到那场大战，但今天能从五六十猎户手里逃出来，还没受伤，那就一定是能打架的！
所以，我要是把他带回临安，那他就可以保家护院，跑堂劈柴，担水配菜……哈哈哈哈，还不用付工钱，这一点尤其关键。
一本万利啊！
想到这，我摩拳擦掌，说干就干！
“宝刀哥叫你什么？”
“岩岩。”
额！我爹怎么这么肉麻，竟然给这个庞然大物起了这么个名儿。
“哦，那以后我就叫你巨岩吧，你叫我小刀。”
“哦哦，叨叨。”
“我又不是阿嬷，叨叨什么！我叫小刀！”
“叨叨，不生气。”
“额，好吧，随你。”
我再次确认，他真的是个人，还会撒娇！
“那什么，巨岩，你去水池里把自己洗干净。”
我从包袱里拿出一套我爹的衣服，递给他：“洗干净了，就穿上这个，会吗？”
他看着衣服发了会儿呆，然后点点头。
这套衣服是我爹最爱的，本来我是想在河边给他烧了的，但现在情况紧急，就给他养的兽穿吧。
那兽跑到后面池子里洗澡去了，我也随意的在山洞逛逛，弹弹身上的土，这也没个遮蔽的地方，我也想换身衣裳。
因为洞的深处有光，我就向着那里走去，看看有没有宝刀哥留下的蛛丝马迹。
路过大水池，无视里面欢快扑腾的怪兽。走着走着，我发现山洞尽头竟然别有洞天。鲜花绿地，豁然开朗。大树下建着两间草屋，小篱笆围着个鸡窝，就是没有鸡了，要不是桃花开败了，还真有点儿像个世外桃源。宝刀哥，你打算在这和这个兽隐居吗？呵呵！回去我就告诉孙二娘，看看她怎么被你气的破口大骂！
我揣着小心思，推开一间屋门，然后，惊呆了。那个被绑在床上的是谁？虽然她蓬头垢面，可从那仅剩的一只粉色绣花鞋我已认出，她，应该就是失踪的阿花！
第四章 爹的儿子
这兽真的掠了人家小娘子！这可麻烦了，若是放了她，我们定会被猎户追杀。若是不放，那我就真成打家劫舍的山贼了！不行，我还是想做个厨子。
本来刚才和兽的交谈，我觉得肯定是误会了，他不过是出去找吃的，恰巧那些小娘子丢了，就癞到他头上。谁成想，还真是他掠的！
那阿花看到有人进来，先是一愣，然后就喊救命，哭的稀里哗啦。
“你先别哭，我是来救你的。”
我得先把自己从绑架事件里摘出来，不管怎样，我可不是和那兽一伙的。
解开阿花的绳子，她还是没太明白过来，于是我决定套套她的话。
“你是怎么到这来的？”
“我，我，我叫阿花，好好的在家里，正打算吃刚做好的荷包蛋，结果，就被打昏了，醒来就在这里了。”
我心想，你是在屋里吃独食被抓的吧！老妪家里那么穷，有鸡蛋估计也是要换钱的。
阿花眼神有些闪躲，我也不揭穿她。
“你在这里几日了？为何被绑在这？”
“估摸着三天了，那个怪兽要我给他做饭，可我，我就会做荷包蛋！”
“就因为这个被绑在这？”
“它，它说不好吃！呜呜……”
额！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村子里如临大敌，杀气腾腾的出动了这么多人。可这里呢？就是那兽为了吃点可口的，折腾来了个小娘子，这回误会可大了！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就我自己。”
咦？不是说，这一个月丢了好些小娘子吗？
“你不是来救我的吗？怎么还不带我走？”
哦，你终于反应过来了啊！
“嗯，其实我也不知道路，等会儿我哥哥会带咱们走的。”
我得去找怪兽去了，赶快去串口供！我一溜烟儿的往回跑，正撞上系腰带的兽。
哇！不是吧，他真是个人，还长的像模像样儿的！就是头发乱七八糟滴着水，脸上胡子拉碴。
看到这样的兽，我立马有了主意。
于是我拉着懵懂的兽进了厨房，捡了把窄刀，把他摁在板凳上，刮脸。岩兽倒是挺乖，仰着脸，不乱动。
我在想，是不是我爹也这样给他刮过脸。我在家里都是这样给我爹刮的，这手法也是我爹教的。所以，他挺熟悉？
刮完脸，再帮他束发。捣鼓了一会儿，再看那兽，呵！瞬间成了相貌堂堂的少年郎。
“巨岩，现在你是我哥哥，记住了吗？”
我撕了一小块饼塞在他嘴里，这是我和南街的大庆叔学的，他是个驯兽师。
“嗯，哥哥。”
“不是叫我哥哥，你是我哥哥，记住，一叫你，你要答应。”
“嗯嗯，饼。”
我打落他伸向饼的爪子。
“岩岩哥哥。”
“饼。”
“你要答：嗯。记住！我们再来一次。”
岩兽看着饼，认真的点点头。
“岩岩哥哥。”
“嗯。”
“好，真乖。”
我马上塞了块儿饼给他。
我们又练了一会儿，才去草屋。阿花倒是没乱跑，坐在床上梳头发。我就说，她肯定是个爱美的。都这样了，还臭美呢！
“小娘子，别怕，这是我哥哥。”
我向阿花介绍岩兽，那阿花显然是被这兽的新形象迷住了，嘴巴微张，脸颊泛红，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兽头。
“岩岩哥哥。”
“嗯。”
兽也装模做样的答应着，甚是深沉。
“哥哥，既然你除了怪兽，现在我们把这位小娘子送回家吧。”
“嗯。”
阿花一脸崇拜的看着岩兽，羞答答说道：“多谢郎君搭救，不知小女该如何报答？”
我心想，其实你想以身相许吧！
“哈哈！小娘子不必客气，我兄弟二人行走江湖，路见不平，必要拔刀相助的，报答嘛，就算了吧！”
我赶紧说道。
“郎君真是个好人，你是阿花的大英雄，大恩人，大……”
阿花的眼睛根本没再看我，羞答答的盯着巨岩。看着她那恨不得扑上去的样，我连忙打断她的话，开玩笑，一会儿穿帮了可不好。
“我们现在就送小娘子下山，岩岩哥哥前面带路。”
我一把扯过盯着岩兽发痴的阿花，转身就走。她被我拽的一趔趄，只好磕磕绊绊的跟着走。
原来进洞的路并不是从峭壁上爬，这洞后面有条隐秘的小路。岩兽轻车熟路的晃着两个膀子在前走，我和阿花紧跟其后。
“哎，小郎君，岩岩哥哥贵庚了？可有娶妻？”
阿花拿唾沫抹着鸡窝一样的头发，小声的问我。
“他呀……十八了，我嫂子都给我生俩侄子了。”
我满嘴瞎编，逗着阿花。
听了这话，阿花的脸不好看了，眼睛叽里咕噜的直转，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兜兜转转走了半个时辰，我们终于下了山。我琢磨着不能再送她了，要是遇见村里的人，怕是要露馅。
“阿花娘子，就送到这吧，沿着这条路，就可以回村子了。我和哥哥还有要事，不能耽搁，就此别过。”
我拉住还想往前走的岩兽，向阿花一抱拳。
“嗯，别过。”
岩兽也学我的样子一抱拳。
“我还未谢过恩人，恩人不如随我归家，坐坐。”
阿花没想到这就分别了，不甘心的想留我们，可戏只能演到这了，我可不想再被刀箭追杀。
“谢了，后悔有期。”
其实，我真想说，还是无期吧。不等她再开口，我拉起岩兽就走。
“哎！岩岩哥哥，你家住哪里，改日阿花当登门拜访……”
“不必了。”
我心里好笑，这个傻妞，竟然认不出这个岩岩哥哥就是绑她的人。也不知道那精明的老妪，怎么养出这样蠢笨的孙女。
“叨叨，饼。”
岩兽笑嘻嘻的凑过来，低头向我张开嘴。
我撕了块饼塞到他嘴里，本来想拍拍他的头表示鼓励，结果他已经直起腰，目视前方的嚼着饼。好吧，够不着了，只能拍拍他的胳膊，夸奖他做的好。
我和岩兽一路顺畅，晃晃悠悠的来到了我爹的归宿，那条大河。
我问岩兽会不会抓鱼，他说会。这真是个惊喜，我以为我得照顾他，没想到，还是个好劳力。
岩兽挽起裤腿，趟着水站在河里，三两下就抓到了鱼，一条条丢到岸上。我从腰间拔出小刀，三下五除二的把鱼收拾干净，再撒上我爹留在山洞里的调料，拿树枝穿好鱼，架在火上烤，没一会儿，就香味四溢了。我是打算好来河边烤鱼的，本来还想着忘带调料了，结果，我爹都预备好了。宝刀哥，你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
我和岩兽美美的吃着，心里这个舒畅。
“叨叨，真好吃！”
岩兽已经吃第八条鱼了，果然是一只大猫。
“那是，我是谁啊！”
我虽然没得我爹的真传，但毕竟是厨房里长大的，再说，我身上可是流着天下第一刀的血！
“叨叨，真厉害！”
看着岩兽我有点儿发愣，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厉害。
瞬间，我觉得岩兽真是天生聪慧，相貌英俊，心如兰芝……
哦，我好像有点儿乐过了。最后一条鱼被岩兽吃了，哼！我心想，这兽真狡诈！好在我吃饱了，不会和他拼命。
我躺在河边看着天，青草野花在耳边飘来荡去。
我爹离开我一个月零三天了。
爹，虽然你很不着调，但，小刀真的很想你。
只是，我不想悲伤。
“巨岩。”
“嗯。”
“你喜欢宝刀吗？”
“喜欢。”
“那你想他吗？”
“想。”
“和我讲讲宝刀吧。”
“嗯。”
我听着岩兽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着宝刀哥，越听我越疑惑，一个恐怖的想法慢慢从我心里具体起来。
岩兽从小就是宝刀照顾的，他看上去有十八九了，我今年十三。我爹曾说，他认识我娘三天就成亲了，第二年就生了我。岩兽比我大五六岁，那就是说，我爹在认识我娘之前就在抚养岩兽，那我娘知道吗？我猜不知道，要是我娘知道，肯定我也知道。为什么呢？因为我娘是个藏不住秘密的人。
这样看来，我爹养着岩兽，却不告诉我娘，也不告诉我，那就意味着这事不能说，有什么不能和妻子女儿说的呢？
只有一个原因！那是他鬼混来的儿子！
想到这里，我的心拔凉，谢宝刀，幸亏我娘死了十年了，要不她非劈了你。不过现在你也没什么可劈的了，只剩一把灰了。
我转头看着同样躺在我旁边的岩兽，他半眯着眼，咬着狗尾巴草，甚是惬意。
唉！可怜的娃儿，你爹都死了，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唉！要是宝刀真是他爹，那他不就是我哥哥了？
我又有点儿高兴，本来我以为宝刀没了，我再没有亲人了，可岩兽的出现，就意味着我并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亲人！
“巨岩，你还有我。”
我转头看着他。
“嗯。”
夕阳西下，彩霞满天。
“宝刀哥，你开心了吧！这地儿多美，我和哥哥，送你最后一程……你放心吧，我会照顾他。”
岩兽站在我旁边，不知道我在向河里倒什么。
他说，叨叨，你在干嘛？
我说，把你爹倒河里。
他说，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