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种种原因,我通常不愿将私密的东西写成文章,比如和父母的亲情。好的呢,想自己品味珍藏,坏的呢,想自己咀嚼深埋。
年复一年,父母渐渐老了,我也在慢慢变老。远在异乡,和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所有相处的日子无论好坏,都一成为美好的回忆。因为美好,所有的记忆都是清晰的,像刻在脑墙上一样。
今天,我将这些记忆通过文字的形式呈现下来,想用这种文字底片的形式,为我拥有的美好的亲情作一份记录。这于我,非常有意义。
1、
赶到机场,看到已在等候的爸妈。老爸在低头摆弄手机,他试图联系我。
和父母分开有半年了。在遥远的西半球又见亲人,熟悉的面孔和身影让人心潮澎湃。
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我是一只小燕子,看到老燕子大老远飞来,投奔于我。现在,我要张开羽翼,呵护他们到我的翅膀下。
2、
初到卡城,爸妈的心情是新鲜而愉悦的。看到房子比国内大,独门独院,鸟语花香,日子安宁,他们感到欣慰。卡城清新的空气,便捷的服务,畅通的马路,友好的邻居,这些都让他们觉得加拿大的日子很美好。
儿子放学回来,看到姥姥姥爷非常高兴。等三代人坐下来推杯换盏,欢声笑语,真是天伦之乐融融也。时隔六载,波波折折,一家人终于在大洋彼岸相聚,像梦一样。
3、
待爸妈倒过时差,我带他们去公园散步,去朋友家聚餐,在户外烧烤。恰逢卡城牛仔节,他们看了开幕式游行和牛仔竞技比赛。
姥姥姥爷看儿子打垒球。六月的卡城,昼夜温差大。傍晚,他们披着厚厚的棉衣,脚下是绿油油的草地,远方云淡风清,我给他们拍照,传给国内的哥嫂看,他们无法想像加拿大的夏天如此另类。
七月,我们去BC省清新美丽的湖滨城市Kelowna度假,我们在山上住了七天。去樱桃圆采摘,在浩荡的Kelowna湖里开快艇,躺在沙滩晒太阳,参观博物馆。晚饭后,我们在营地围坐一桌打扑克。这都是我们的快乐时光。Kelowna湖光山色迷人。漫步在熙熙攘攘的街头,清风拂面,琴声悠扬,看着爸妈和儿子走在前面的背影,我很感恩。
4、
度假回来,日子暂时安静下来。先生上班,我开始准备一项考试。老爸在电脑上下象棋,读手机新闻。和在国内比,他的生活方式没什么改变。可老妈开始无所事事。在国内爱打麻将的她现在没有牌局了,很不习惯。我想为老妈联系一个打牌的地方,可downtown中国城的老年活动中心要坐城铁才能去,而附近的小区,我没有找到华人打麻将的地方。
看老妈待着难受,我找出几本中文书给她看,也将做饭的任务转给她,让她忙碌起来。
有一天,我建议大家去附近的公园走走。走着走着就突然下雨了。雨越下越大,树林里的路又陡又滑,衣服全淋湿了。老爸不高兴,倔脾气就上来了,责怪我带他们走野路,吃了不少苦头。
又一天,我开车带他们去郊外的小河边。老爸看到那里一片石头滩,没有任何风景,就很生气,要我立刻带他回去。后来我将东西搬过去,孩子开始钓鱼,老妈也怡然自得,他终于被我们乐观的情绪感染了,也坐下来欣赏泉水叮咚。看我们坐橡皮船漂流,吃东西,说说笑笑竟然待了一整天。
我们去湖边。儿子将姥姥姥爷拉到水里和他玩,在湖面上坐船漂来漂去,在沙滩上堆城堡。我们支起炉子煮面,平平常常的面条吃得热火朝天。我们在草地上铺起毯子打牌,一个休闲自在的下午就过去了。
老妈爱喝酒,我们给她买酒。这边酒店很少供应中国白酒。我们跑了很多家,最后在一家中国店买到北京二锅头。
老妈喝了酒,想起以前的不开心,乘着酒兴开始向我讲述当年的愁苦,多年的辛酸能装满一箩筐。我有时不耐烦。有一回,我任着性子数落她一番,劝她不要总打麻将,要有好的生活习惯,不要抱怨, 芸芸。她很生气,转身拖起行李箱,站在大门口等待根本不会出现的出租车,说要去机场坐飞机回北京。
这些不愉快让我很难过。我想让老妈健康快乐地过晚年。可现在,在我这里短暂的几天,我都没有让她高高兴兴。也许,她年纪大了,我无法改变她,不如由她去吧。再后来,当她又和我诉苦时,我就搬来板凳坐在对面,陪她说话,直到她将话说完。
过了蜜月期的老妈开始认为加拿大不好。这么寂寞无聊以至于鸟都不拉屎的地方,人怎么待啊。她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好端端地从北京搬到这里来。她有口无心地埋怨着,我听了心里不很舒服。
我向她解释加拿大的好处,可那些好处她体会不到。我跟她说我不后悔移民,她为我感到惋惜。
5、
我带爸妈去美国领事馆办了美签。八月,我们自驾去黄石公园。我们自己已经去过黄石了。为了圆爸妈的美国梦,我们再次出行。
过美加边境时,我们在海关多滞留了两个小时。由于我的疏忽,没有事先在网上给他们注册电子签证,结果只好临时用手机在网上申请。好在美国海关的工作人员高抬贵手放行了。虚惊一场。
爸妈的身子骨不错。一路下来,竟然没有显露疲惫。我们住黄石公园北门边上的小镇,在宾馆吃简陋的美式早餐,他们也没有抱怨。
我们在公园里转来转去,看千年的山,百年的树,美丽的热喷泉,可爱的野生动物。
最后一天,因为GPS找不到预定宾馆的确切位置,我们在田野里绕来绕去。天黑了,老爸老妈开始害怕,觉得荒郊野外不安全,我心理压力大起来。
后来一对好心的美国老人帮忙指了路,终于在夜幕下平安入住。那天,我和先生因为这事在车上争执不休。后来每每想起,我就后悔不已。唉,我们不该在他们面前吵架的,这让老人多难过啊。
由于体力和时间,有的景点没带爸妈看。黄石一行很短暂,但爸妈觉得目的达到就行了,我也只好释然。
6、
假期里,孩子贪玩游戏。我制止时,姥爷过来阻拦。我对他说,你不该干涉我管孩子。老爸于是和我生气。
孩子开学了,天气也凉了。怕爸妈寂寞,我白天带他们去超市买菜,晚上陪他们散步。我们坐在长椅上聊国事,聊家常,聊北京,聊移民。周末,我们去吃印度餐,韩国烧烤,四川菜,云南菜。回国的日子屈指可数,老妈似乎有了盼头。
7、
到了回京的日子。孩子和我们一起去机场送姥姥姥爷。办好登机手续,我给他们找人帮忙带到登机口。我和爸妈拥抱,告别,姥爷对儿子反复叮嘱后,他们就进安检口了。我看着他们脱鞋,放背包在托盘上,然后身影就消失在队伍里。
朝夕相处的99天,一转眼,他们离开了。
回到家,看到餐桌还是五人摆设,看到老妈的酒瓶,看到床头叠起的被子,想起爸妈在卡城的日子,所有的美好和不美好都成为过去。扶墙而立,眼光所及之处,是一幕幕鲜活的记忆,我的眼泪禁不住流下来。
8、
爸妈第一次来北美,他们对这片陌生的土地既新鲜,也有很多文化上的不适。但因为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他们的大部分需求可以得到满足,也有安慰。卡城不像北京,没有街头早餐和各种小吃,没有丰富多彩的市场,没有人随便和你聊天,不开车难以出行。待久了,虽然有清新的空气,可对习惯国内生活的老人来说,仿佛没有了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气。
离开了国内那种纵横交错的“胡同式”人类社会,在整齐划一并循规蹈矩的北美人文环境里,那些习惯热闹并喜爱热闹的中国老人在社交上是封闭的,和外界的交流是切断的。时间久了,这个“闭塞”给他们带来精神上的苦闷和寂寞。
爸妈在卡城的日子里,有快乐,也有遗憾。我尽我所能去安排他们的活动,但由于自身能力和生活各方面所限,有的地方我做得并不好。
我知道他们不会责备我,但我对我的表现自责过。出国最大的弊端是不能照顾年迈的父母,这是每一个中年移民的遗憾。
“为了更好的生活”,这是不是移民们一个自私的追求?随着年头的增加,我们对父母的内疚和心酸也在累积。
血浓于水的亲情,挣不断的连结。爸妈飞跃太平洋来探亲的时候,他们的心对远方充满期待;而当爸妈飞跃太平洋回北京的时候,我的心对他们充满挂念。
亲情让我们的人生拼图完整,虽然有时侯图案并不完美。
愿你我珍惜和亲人在一起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