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图片摄影:谭捷)

今年从春天到夏天,雨水一直不停歇地落在南方湿润的土地上,即使如今入了秋,也没有丝毫要停止的迹象。在一连五天的强降雨后终于迎来了一缕阳光,但这阳光害羞得像个小姑娘,时不时露个脸又躲到了厚厚的云层后面。

庞奇领着两个刚毕业的新员工来到X市北面郊区的松山国家森林公园做地质勘察,免费开放的松山国家森林公园平日里游客并不多,除了少数的大自然爱好者会在周末来感受大自然的美好外,对于普通的游客来说这里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他们开着一辆小巧的白色游览车沿着山里的过道来到了第三座山峰中部,庞奇停下车走到一旁望着下面的山坡,坡面上的泥土因为一连几天的暴雨而造成了山体出现部分滑坡的现象。

公园里满是古老的香樟、枫杨一类的树木,树木的树叶几乎把天空遮得透不进光,仿佛黑夜即将到来,黑沉沉的一片。庞奇向两个年轻的小伙子招了招手,招呼他们拿起仪器走下坡去,仪器刚刚架好,庞奇就听见了“啊”的一声惊呼,庞奇扭过头,看见其中一个小伙子摔倒在了地上,惊恐地望着他,手指指向一米开外的一个白色的东西。

“尸,尸,尸体!!!”

庞奇立刻跑过去一把把小伙子拉了起来,他定睛看了看,确实是一个人的头骨,骨头埋在土里,只露出了鼻子和眼睛。随着目光往下移,他注意到还有几个右手的手指处关节的骨头也露了出来,在这昏暗的树林里着实显得骇人,不仔细看还以为这具白骨准备要从土里爬出来了。从事地质勘察十多年的庞奇在勘察时动物的骨骼倒是见过不少,不过撞上死人的白骨还是第一次,但他也不显得惊慌,冷静地拿出电话通知了警察,他想,如果不是因为这几天的暴雨导致山体滑坡的话,也许不知道要多久才会被人发现了。

一个小时后,尸体被挖了出来,树林周围也拉上了警戒隔离带。

“情况怎么样,陈医生?”

“死者是一名二十五岁左右的女性,根据尸体受腐蚀和白骨化的程度来看,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一个月了,目前初步检查,除了脑部后方有一处疑是受重物钝击的伤口之外没有别的伤口,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致命伤口。”

“死者身上有什么发现吗?”邓超人站直了身子转身望向一旁的下属阿皮,阿皮站在一旁似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还有模有样地学着邓超人打量着地上的尸骨,邓超人往他头上一拍,他才反应了过来,“和你说话呢,阿皮,能不能专心点啊。”

“超人哥,我在学习嘛。”阿皮嬉皮笑脸地凑过来,递给邓超人一个透明的塑料密封袋,“只有这一对耳环是和死者一起被发现的,钱包什么的都没有发现。超人哥,你说这会不会是劫财又劫色啊?”

“劫你个头啊,这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多动动脑。”邓超人拿过塑料密封袋,随手一记敲在阿皮的额头上。透明塑料袋里装着一只条形的耳环,耳环呈流苏状,一长一短两根银色的流苏底部分别连着两颗小圆珠。

为什么只有一只耳环?是连带着和泥土一起被雨水冲走了吗?

不,如果这一只耳环能够被保留下来的话,那么另一只正常来说也不会被雨水冲走。死者身上只有一些残留的衣物碎片,没有找到鞋子,那么应该是被杀害后凶手怕被人发现所以抛尸在这里,那么另外一只耳环很有可能是不小心被弄掉了。

“超人哥,你怎么知道这里不是第一案发现场啊?”

“别啰嗦了,一会儿回去再告诉你,赶紧查一下这只耳环,还有去看一下最近一个月有没有二十五岁左右女性失踪的报案。”

五十八岁的方若兰已经从医院后勤部退休了八年多,在家里一直闲不住的她七年前又在X市中心地带的环球大厦里谋得一份给写字楼办公室打扫的兼职工作。方若兰一来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没事可做实在是浪费时间,二来也想多赚点钱留给儿子结婚时用。她平均每天上午打扫五间办公室,然后下午差不多下班时间再打扫另外五间,这些办公室主要分布在九楼到二十五楼之间,大多以外企或者私企为主。方若兰差不多每天都是第一个达到环球大厦,别人办公室的门刚打开,她就前脚跟后脚地走进去开始打扫,也是想着赶紧在别人开始工作前完成以免影响到别人工作。方若兰工作一向勤勉,而且收拾得干净整齐,因此这八年做下来也一直受到雇主们的喜欢。

这一天方若兰还是和往常一样先从九楼C号的办公室开始打扫,因为这间外贸公司的办公室每天都是开门最早的。看见门已经打开,方若兰就走了进去,在朝北一面墙壁前的办工桌处坐着一个长发的女孩,女孩名叫苏怡,是这家公司一个外贸业务员。这是苏怡第一次第一个来到办公室,如果不是因为客户临时急着需要一些她留在办公室电脑里的文件,她肯定会多睡一会儿才出门。

看到方若兰走了进来,苏怡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客气地对她笑了笑。

“早啊,阿姨。”

“诶,早,早。”

苏怡靠在一张宜家的贝伦特黑色办公椅上,一只手拿着手机横放在办公桌上,手机屏幕里播放着今早刚刚跳上微博热搜的一个新闻视频。新闻视频中,松山国家森林公园的森林中一具已经化成白骨的尸体被陈列在山坡山,记者播报着昨天下午在公园中发现尸骨的具体情况,手机喇叭发出略带吵杂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响:“昨日下午十五时,负责地质勘察的工作人员在本市松山国家森林公园发现一具女尸,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一个月,死者年龄二十五岁左右,死者身份不明,如果近期身边有失踪超过一个月符合条件的女性,请与X市警方联系。”

“咚”的一声,苏怡回过头看见方若兰手中的蓝色塑料桶摔到了地上,抹布从里面掉了出来。

“怎么了,阿姨?”

“没,没什么,唉,年纪大了,一时没拿稳。”方若兰神色紧张,脸色刷的一下也变得苍白了许多,她匆匆忙忙地捡起地上的蓝色塑料桶往洗手间走去。苏怡只看了方若兰两眼,注意力又再次转回了刚刚播放的新闻视频上,她又重新看了一遍视频,自己在心里嘀咕着。

失踪一个月以上二十五岁左右的女性!

天啊,该不会?!

苏怡越想就觉得越不对劲,她已经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失去了任何关于好闺密罗敏敏的消息,电话打不通,微信也不回复。她一度以为罗敏敏是和男朋友去哪里旅行了,直到看到了这条新闻,她才意识到刚才播放的新闻视频上说在松山国家森林公园里发现的尸体很可能就是罗敏敏的。她想也没多想地跑出办公室,锁上门,打了车直奔警察局。坐在车上时,苏怡整个人都处于焦虑中,她一边不停地问自己如果真的是罗敏敏的话怎么办?可另一边又不停地安慰自己说是自己想多了。

年轻的警察领着苏怡来到刑警队的办公室里,苏怡一五一十地把罗敏敏的情况告诉了警察。

“她失踪多长时间了?”

“我想一下,肯定超过一个月了,八月十七号的时候是她的生日,我们还一起过了生日,但是从二十二号之后我给她发信息她就再也没有回复过我了,而且电话也一直处于关机的状态。我原来以为她和她男朋友到国外去旅游了,所以也没有多想。”

“她父母知道吗?”

“我不知道,因为她家不在X市里,她在这里大学毕业后就留下来工作了,她爸爸给她买了一套房。但是她和家里的关系不是很好,所以她也很少和她父母联系。”

“她做什么工作的?”

“她,她在一家做外企做服装买手。”

“她自己一个人住吗?”

“不,不是的,她和她男朋友住在一起,他们准备今年登记结婚的。”苏怡停了停,还是把一直想问的话问了出来,“警官,你,你们在松山国家森林公园发现的尸体,不会,不会真的是敏敏的吧?”

“现在还不能确认,你刚才说她和她男朋友住在一起,她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呢?”

“范钧,他好像是做设计的。”

“你没有和他联系过吗?”

“我也没有他的联系方式,而且,敏敏说他这个人比较多疑没有安全感,不是很喜欢敏敏身边有太多的朋友。我也只是见过他两三次而已,平时没有什么联系。”

“好了,谢谢你,苏小姐,如果有什么问题或者消息的话,我们会在联系你的。”

“好,好。”就在苏怡刚刚站起来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刚走进门的阿皮,阿皮手里的透明塑料密封袋和一打文件全都掉到了地上。苏怡慌张地连忙道歉,蹲下来帮忙拾起文件,当她看到地上透明塑料密封袋里的流苏耳环的时候,她把它拿了起来,惊讶得说不出话。

“这,这… ”

“怎么了?这是证物,别乱碰。”阿皮一把把密封塑料袋夺了回来。

“这,这是敏敏的耳环,这是,她今年年初在巴黎出差的时候买回来的,她,她还特地送了我一对一模一样的,她平时出门都是只带一只,因为她说现在流行都是只戴一只的。”苏怡望着阿皮手中的耳环,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敏敏,你到底…”

根据苏怡所提供的消息,警方联系罗敏敏所就职的企业得到了证实,罗敏敏从八月二十日起就没有再来公司上班,而且电话也一直无法接通。邓超人在收到消息后,带上阿皮直接赶往了罗敏敏所居住的恺撒花园,恺撒花园的门口虽然守着门卫,但是看见邓超人和阿皮两个陌生人开车进入小区,也不多过问地就打开了门。

邓超人在罗敏敏家门口一连敲了好几次门都没有人响应后,他从兜里掏出一根钥匙,插入一扭,“咔”的一声门就打开了。罗敏敏的房子里散发着一股已经长时间没有人居住的气味,房子两室一厅并不算大,茶几和门柜上花瓶里的花早已经枯萎凋谢。邓超人走进去环顾大厅,大厅的电视桌旁边是一个一米左右高的大型石头花瓶,花瓶表面由一面面不平整的无规则小平面拼凑在一起,但是花瓶里却没有插入任何花。

接着,邓超人又转过身打开玄关处的鞋柜,鞋柜最上层右边放着一双黑色的露趾高跟凉鞋,鞋子和罗敏敏同事在八月十九号最后一次见到她时所穿的鞋子一模一样。邓超人如今有七分肯定罗敏敏家的客厅多半就是案发的第一现场。

但是,凶器会是什么呢?原因又是什么呢?

邓超人走进另外的两个房间里,一间主卧,一间客房,似乎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任何重物的东西可以造成罗敏敏后脑处致命伤口的凶器。主卧里的梳妆台上摆着罗敏敏和男朋友的照片,背景是樱花盛开的东京上野公园,罗敏敏搂着范钧的脖子,一副满足而沉溺的模样,范钧却显得有些冷漠僵硬,似笑非笑,不乐意地把头偏向一旁。拉开抽屉后,邓超人找到了另外一只失踪不见的流苏耳环,流苏耳环和各种各样的小饰品放在一个爱心形状的首饰盒子里。

“超人哥!”阿皮突然大喊一声,“倏”的一下邓超人关上了抽屉,声音从床地下传来。

“你干嘛呢?”

“我,我在床底下找到了一台手机。”床底下长时间没有打扫堆积的灰尘被刚才阿皮一喊全都飞了起来,熏得他在一连好几声的咳嗽中爬出来,满脸都沾满了灰,“不过好像没电了。”

“一会拿回局里充电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重要的线索,顺便查一下死者男友范钧的情况,我先去找门卫那调一下这两个月停车场里的监控,你拿了车之后到门口等我。”

邓超人根据资料上显示的地址来到位于X市南边的一条巷子里,巷子附近都是过去留下来的陈旧居民楼,楼层统一只有六层高,不远处的公园里常常可以看到正在下棋、聊天或者拉着二胡的老人们,四周散发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咚咚咚!”邓超人敲响了其中一栋居民楼302的房门,过了没多久,一个留着短发的中年妇女打开了门,看起来和蔼可亲的样子。中年妇女打量着眼前这个年纪不大却几乎满头白发的男人,她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见过这一个人,眼神中难免露出一丝怯弱和害怕。

“请问你是找谁?”

“我想问一下,方若兰女士在吗?”

“我就是,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是刑警队的。”邓超人注意到当自己说到“刑警”两个字的时候,方若兰脸上的表情就产生了微妙了变化,就像小时候做错了事情被大人撞见时所闪过的慌乱。

“发,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知道你儿子范钧现在人在哪里吗?”

“他有项目在外地已经离开一段时间了,我也不太清楚,他具体在哪里。”

“你能联系到他吗?”

“他手机好像被偷了,他只用公共电话联系过我一次。”

邓超人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五寸左右的照片递给方若兰,问道:“你认识她吗?”

“这是,敏敏?”

“两天前我们在松山国家森林公园发现了她的尸体,我们现在怀疑你儿子范钧和这桩谋杀案有关,我们有些问题需要当面问他,所以如果你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或者他联系你的话,麻烦和警方联络。”

听完邓超人说的话,“啪”的一下,方若兰的双脚瞬间失去了力量,瘫坐到了门口旁的木沙发椅上。她双眼空空地望着前方,不管邓超人再说些什么在她耳旁都只有“嗡嗡嗡”的声音,这种声音就好像二十年多前丈夫喝醉酒后一个巴掌地打在她脸庞上时所发出的声音一样,让她感到一阵揪心的痛。

她捂着胸口,呼吸也变得困难,眼泪一颗一颗地滚落下来。

为什么?

为什么老天爷总是要这样对我?

“我的孩子,噢,我可怜的孩子。”方若兰抱着被丈夫打到晕厥在地上的儿子,他还不过是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他也只不过是希望像别的同龄小孩一样可以开心地多玩一会儿,方若兰心想为什么他要遭受这样的折磨?年幼的范钧身上所承受的每一道伤痕像是又重新在方若兰的心里鞭笞了一遍。

“哭!哭什么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丈夫坐在沙发上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脚边踩着一根细细的竹竿,浑身上下都是恶臭的酒气,“妈的!去把老子的烟拿来!”

结婚多年来的方若兰似乎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了眼前这个粗暴的男人的一切,他像个魔鬼一样地折磨着她,她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反抗。在方若兰心里她一直坚定地认为他曾经爱过自己,只是因为生活的挫折和事业上的不顺遂才让他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她想她不能就这样弃他于不顾,如果连自己都不要他了,那么还有谁会愿意照顾他呢?

可如今她所得到的一切并没有朝着她所希望看到的方向发展,丈夫不仅对她不断地施加暴力行为,而且这种暴力行为还渐渐地延伸到了范钧身上。方若兰感到十分为难,她多希望自己的儿子可以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成长。但现实的结果显然除了不断增加的伤口和越来越少的笑容之外,范钧并没有从这个家庭里得到太多的幸福。

我真的要离开他吗?

我离开他之后,他该怎么办呢?还有我的孩子,他以后要成长在一个单亲家庭里,他长大之后会怪我吗?他在学校里会不会被别人看不起?

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会不会,会不会像今天这样,被他爸爸打死?

不,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应该再多给他一次机会,不是吗?

犹豫不决的方若兰还是在丈夫的呵斥声中抱着儿子走回了房间,重复的日子,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变得越来越暴戾的丈夫甚至还把别的女人带回了家里。方若兰抱着儿子,她似乎还没有弄明白不是她不愿意离开她的丈夫,而是她已经无法离开他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她不敢离开他,唯独只有泪水,源源不断的泪水,在漫长的黑夜中陪伴着她。

直到有一天,为了给刚满十岁的范钧庆祝生日,方若兰特意预订了一个他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当她回到家打开门时所收到的惊喜远远超过了她手中提着的惊喜,包装好的惊喜掉落在地面上,正对着另外一个惊喜。

方若兰咽下口水,瞪圆了双目。她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她想,也许她只是在做梦。不过屋子里弥漫着的强烈的酒味又在暗示她这并不是梦,她没有想过自己曾经千千万万次想过要结束的生活就这样在无声无息中结束了。

方若兰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去,她盯着躺在地上的丈夫,弯下腰,然后把手轻轻地凑近他的鼻孔前。一丝不剩的气息吓得她立即缩回了手,如果不是看见丈夫小腹上插着平时放在厨房里的水果刀,她也许难以分辨得出他是真的死了还是喝醉了。

“妈,妈妈。”桌底下突然传来范钧颤抖的声音几乎要把方若兰吓得窒息,她拉着范钧从桌底下爬出来,看着他满手的鲜血,这时她才是真的就要感到窒息了,“儿子,你,你…”

方若兰一把紧紧地抱住范钧,不自觉地又哭了起来,她是这样的害怕,害怕自己失去的是眼前这个宝贵的孩子。那一刻她明白了无论如何自己都不可以失去他,他就是自己生活的一切,他就是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意义。

“没事的,儿子,没事的。”

保护自己的孩子,与其说是一个母亲天生的职责,不如说更多的是身为一名母亲的本能的反应。在这样一种本能反应的驱使下,方若兰不愿让自己的儿子再蒙受任何伤害,她想他还只是个孩子,他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方若兰的丈夫,有人说他欠了一屁股债逃走了,有人说他在外面找了小三不回来了。而习惯只是一种过程,过程需要的也只是时间,所以渐渐地方若兰和范钧两个人相依为命的生活也在习惯的过程中得到了他们所应有的幸福。

对啊,他还只是个孩子,他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邓超人离开后,这句话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响在方若兰的脑海里,她脑海里想像着儿子幸福的未来。

“是,是我杀的,警官,敏敏,是我杀的。”方若兰坐在审讯室,她紧张得不敢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警官,不停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八月二十号晚上,我去找敏敏的时候,在家里和她发生了争执,不小心推倒了她,她摔倒的时候,头,头撞在了客厅的石头花瓶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不是有心要把她杀死的。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她,已经没有呼吸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啊,原来是客厅那个花瓶啊!”在审讯室外看着的邓超人忽然醒悟了过来,而审讯室里的便衣警察依旧冷冷地看着潸然泪下的方若兰继续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儿子,儿子他一直都很爱敏敏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泪水从方若兰的双眼中流个不停,“两天后,我,我就偷偷地,偷偷地,把敏敏的尸体装在行李箱里拖到松山国家森林公园里埋了起来。因为,因为以前刚退休的时候我,我参加了一个退休的活动组织,周末的时候偶尔总会有一些爬山的活动,那时候我就去过那里很多次了,而且,而且还知道平常很少会有人去那里,所以最后我就把敏敏埋在了那里,心想,不会有人发现。”

“那你儿子呢?他不是和罗敏敏住在一起吗?”

“我儿子,我儿子他。”一提到儿子两个字,方若兰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他,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敏敏已经遇害的事情,他们在八月初的时候因为结婚的事情大吵了一架,我儿子他,他真的很爱敏敏,他觉得自己没用,没有办法带给敏敏更好的生活,吵架之后他就离开了这里,他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不想让别人找到他。所以,到现在他都还不知道敏敏已经出事了,都怪我,全都怪我。”

“没想到原来人是她杀的啊,我还以为。”阿皮话没说完,就被邓超人敲了一记后脑勺,“当然不是她杀的啊,阿皮,我说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看停车场的监控录像啊!八月二十三号凌晨拖着行李箱开车出去抛尸的那个人是范钧,不是方若兰。”

“那她…”

邓超人没有搭理阿皮,转身一个大步地推开门走进审讯室里,他双手插在桌子上,目光冰冷地盯着方若兰,方若兰就像突然暴露在大街上的老鼠一样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浑身感到不自在。邓超人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冷得就像机械一样没有任何的感情:“你觉得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你儿子怀疑罗敏敏和别的男人出轨了,然后就骂她,打她,虐待她,结果把她给杀死了。他恨她,厌恶她,最后死了也要把她抛尸山林,让她死了也不得善终,然后自己一个人偷偷地跑了。”

“不!不是的!我儿子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不小心推倒敏敏的,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的。他很爱敏敏,他真的很爱敏敏,不管敏敏说什么他都会答应她的。”方若兰的情绪在邓超人的刺激下一瞬间到达了临界点,甚至激动得站了起来,不过才刚站起来不到两秒她就再也坚持不住了,如同一溃千里的河堤,泪水一涌而出,“是我叫他离开的,他从小都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我不想,我不想他这一辈子就这么被毁了。全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方若兰就这么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哭个不停,如同二十多年前那无数个夜晚一样泪流满面,在未来的无数个夜晚里依旧只剩下泪水陪在她的身边。到了最后,她终究还是没有办法保护住她的孩子,她感到深深的自责,她觉得自己是这样一个失败的母亲,不但无法给予自己的儿子幸福,甚至没办法保全他的平安。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爷要这样惩罚她,她只能不停地哭,默默地哭。

全都是我的错。

全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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