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恩恩遇见朱伟的时候才十八岁,朱伟二十岁。那时候,他们一起在广州的一个小电子厂里打工,每天重复着无聊而又机械的工作,朱伟是一个小小的线长,虽然官不大,在那个小工厂里,倒也威风。
何恩恩长相不算特别漂亮,但干净秀气,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朱伟有事没事就喜欢凑到何恩恩跟前,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有时候还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何恩恩,做我女朋友应该挺不错的。起初,何恩恩特别讨厌他一点都不正经的样子,但时间久了,再加上她才十八岁,没有谈过恋爱,没有接触过异性,久而久之,她竟然对朱伟产生了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感觉。她从来没有爱过一个人,所以她不知道爱一个是什么感觉,她只知道,每次朱伟和她聊天她就很开心,看不到朱伟她就会很失落,看到朱伟调戏别的女孩,她就会吃醋,她不知道这就是爱,她只知道,她开始喜欢和朱伟待在一起的感觉。
然而,刚刚二十岁的朱伟早已阅人无数,他早在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谈恋爱了,直到现在,他谈过的女孩已经有十几个了。他从来不觉得爱情神圣,他的爱情信条就是,开心就爱,不开心就踹。凭着这样游戏爱情的态度,他被抛弃过,但也抛弃过别人,万花丛中过的他,早已练就了一双洞悉女孩心思的火眼金睛。何恩恩喜欢他,他早就看出来了,只不过时机未到,所以他一直假装不知道。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何恩恩对朱伟的迷恋越来越深,她被这种单相思的生活折磨得痛苦不已,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在乎过一个男孩,她想,这应该就是爱吧。后来,下班后的一天,朱伟很豪气地说:“何恩恩,今天我发奖金了,请你去吃火锅。”何恩恩很开心地答应了,他们走在灯光昏黄的人行道上,朱伟猛地一下握住了何恩恩的手,她试图挣扎了一下,后来就再没有反抗,任由他那样紧紧地握着,一种触电般的感觉涌遍全身,她感觉幸福极了。朱伟内心暗自得意,因为他早就知道会是这种情况。吃完火锅回来的路上,朱伟又强行吻了何恩恩,她依然没有拒绝,任由他的舌头在自己嘴巴里缱绻,她甚至很享受被他亲吻的感觉,很享受他把自己拥入怀抱的那种温暖。就这样,她和朱伟之间开始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朱伟家里很穷,而且他妈妈早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他只读到五年级就开始在社会上闯荡了。他在工地当过小工,在饭店端过盘子,在超市当过收银员,几经辗转才到了广州这个小工厂。他从不害怕,因为他很穷,最坏的结局也只不过是回到原点,而他一直都处在原点那种贫穷的状态。何恩恩不怕穷,她觉得,只要有爱情,他们可以一起奋斗,只要他们肯努力,就一定会过上幸福的生活,更何况,朱伟也很聪明,能说会道,也许以后他们还能做生意呢。
那年过年的时候,何恩恩把朱伟带回了家,在她意料之中的是,她父母极力反对,坚决不同意她和朱伟在一起,一是因为要嫁到外地,二是因为何恩恩才十八岁,三是因为朱伟家很穷。他们不忍心自己的女儿跟着他受罪。何恩恩的母亲采取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办法,企图让她妥协,可是她自己认准的事情,怎会那么轻易改变呢?母亲哭闹,她就绝食,她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真的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后来,父母看着心疼,才含着泪勉强同意她和朱伟在一起。
在朱伟的老家,他们简单摆了几桌酒席,就算是结婚了。结婚以后,朱伟对何恩恩也算体贴照顾,凡事都依着她,只要她开心,朱伟都会想办法去做,虽然贫穷,但何恩恩依然觉得幸福。第三年的时候,他们的女儿出生了,美好的爱情,再加上一个爱情的结晶,何恩恩感觉他们美若神仙眷侣,她为自己当初的坚持庆幸不已。这几年,朱伟学会了开长途货车,也自己开始倒卖二手车,挣下了一笔钱,生活正在慢慢好转,何恩恩坚信,只要有爱,他们会把日子越过越好的。
他们女儿一岁的时候,朱伟跟着几个朋友去了新疆,因为他听说在新疆包工地很挣钱。临走的时候,他给何恩恩说:“你好好在家,我去挣钱养你和女儿。”何恩恩虽然不舍得长时间分离,但是她坚信分别只是暂时的,所以她乖乖地点头,在家带着女儿,专心等待丈夫的归来。
这一年朱伟确实挣了不少钱,因为他一年换了两辆汽车,这确实像他的风格,能挣钱也能花钱,他认为有钱就要及时行乐。但这一年,他换的不仅仅是汽车,还有数不尽的女朋友,他早已忘记自己是结过婚的人,他早已忘记,在老家他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那年过年,他开着汽车回来,村子里的人都羡慕不已。何恩恩更以为自己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她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抹了抹头发,抱着女儿满心欢喜地去迎接朱伟,只是她看到从车子里下来的不仅仅是朱伟,还有一个烫着卷发,化着浓妆的女人。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她楞在那里,满眼泪水。看着自己破旧的衣服,再看看那乱糟糟的头发,和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相比,她真的自惭形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朱伟就这样名目张胆地把那个女人带回家,全然不顾何恩恩的感受。何恩恩又哭又闹,但依然于事无补,他依旧我行我素,在何恩恩的面前和那个女人秀尽了恩爱,何恩恩觉得恶心,就像吃到了半个苍蝇进肚一样。她几天都吃不下任何东西,整夜整夜地失眠,晚上,她带着女儿睡,而朱伟则和那个女人同床共枕,相拥而眠。她气愤,她委屈,她觉得不值得,可是除了哭闹她什么也做不了,而越是哭闹朱伟就越是讨厌她,她平生第一次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就好像是在茫茫的大海中独自挣扎,不管她怎么扑腾都依然抓不到任何救命的稻草,她感到深深的绝望。
过了年,朱伟就带着那个女人走了,何恩恩一个人伤心不已,她不甘心这样,她不甘心就这样败得一塌涂地。在朱伟离开家的第二天,她就收拾好东西,带着女儿一起去了新疆。她以为陪在身边就能让他回心转意,她以为,他们之间所有的变故都是因为长时间异地分居。她去了新疆,找到了朱伟。看在孩子的份上,朱伟将她安顿在他住的地方,只是他几乎从不回家。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女人,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抛弃了,他换了一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他们成双入对,似乎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似乎他们才是真正合法的夫妻,而何恩恩则更像是见不得光的地下情人,需要藏着掖着。
尽管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但是她却无能为力。后来,和朱伟大吵了一架后,她带着愤怒与委屈离开了新疆。回到那个熟悉的村子里,过着守活寡一样的日子。村子里经常有小混混调戏她,之前她从不理会,但是如今她满腔愤怒,她想要报复。她想,凭什么你想寻花问柳花天酒地就可以,凭什么受委屈只能是我自己?就这样,她和村里的二牛上床了。
何恩恩和二牛有了这次上床的经历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在背叛爱情的道路上,她走得越来越远,也陷得越来越深,反正先背叛的人是朱伟,这样一想,何恩恩不但不惭愧,反而有一种报复后的快感。
第二年,朱伟回老家,何恩恩和他大吵大闹之后,为了报复,她说,不要以为只有你可以在外面乱搞,我也可以,我们是平等的,而且我已经和别人上床了。朱伟不堪忍受自己妻子和别人苟且,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他拿起一把长刀,来到二牛家,破门而入。长长的刺刀一下又一下地刺入二牛的腹部和胸部,鲜血直淌,他像一头发疯的狮子一样,一下一下,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直到后来二牛的母亲跪在地上求他,他才开始住手。
二牛重伤,被送去医院抢救,朱伟被警察带走。他父亲变卖了家里所有的东西,把工地也转给了别人,所有的钱除了给二牛治疗以外,就都用来赎朱伟了,他没有坐牢,但监外执行,人身自由受到一些限制。后来,何恩恩跟他离婚了,但是他霸道地要求她离婚不能离家,而且他开始酗酒,每次喝醉都会去踹何恩恩的门,然后暴打她。何恩恩像一只惊弓之鸟一样,无处躲藏,每次她都想带着女儿逃离这个地方,或者一了百了,和他同归于尽,但是朱伟威胁她,他说,你若你敢走或者敢死,我就杀你全家。她无可奈何,她自己死不足惜,但是父母已经年迈,她没有陪伴左右已是最大的不孝,她又怎能因为自己而让父母身体遭受无端的伤害呢?所以,为了父母,为了孩子,面对朱伟一次次的挑衅和侮辱,她都选择了默默忍耐。
假如,朱伟不曾醉酒后毒打自己的女儿,也许她永远都不会爆发。她看到年幼的女儿被朱伟打骂,在墙角缩成一团,眼睛里写满了恐惧。因为她是一个母亲,她不忍心自己的女儿因为自己而遭受无情的伤害,她想要结束这种梦魇般的生活。于是,趁着朱伟醉酒熟睡的时候,她将一把锋利的刀刺入他的心脏,然后拔出来再刺进去,她忍了那么多年的愤怒在这一刻全部都爆发了出来。就因为这样的一个男人,她背井离乡,忍受了多少的委屈,经受了多少的折磨,往事不堪回首,她越是回忆,刀就刺得越深。直到献血流了一地,她才慢慢收手。如今,双手沾满鲜血的她没有一丝恐惧,她想她终于要解脱了,终于再也不用过那种担惊受怕的生活了。
走出房间,她选择了自首。她一直都不害怕死,她也不想苟活,之所以一直忍耐是因为她不想连累父母还有孩子。
我总是在想,假如,她从不曾遇见过朱伟,又或者朱伟从不曾出轨,从不曾那么无情地伤害过她,也许,她也会是一个温柔幸福的女人,相夫教子,夫唱妇随;又假如,她从不曾爱上过朱伟,也许她的生活将不会如此不堪,如此艰难,她也将不必生活得如此辛苦,惶恐不可终日,只是人生哪有回头路?每次等到明白过来的时候,我们都已经没有退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