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里,那些自以为永不退色的东西,被时间漂成一纸纯白。可是,苏流夏,就算时光把我这辈子淘洗千万遍,我还是忘不了你。
(一)
四月初至,易安就换上白色及膝的长裙,带着镜子一起去赏桃花。这是她一成不变的习惯,她喜欢从镜子的倒影里看桃花随风飘散,数着花瓣,忘却烦忧。
只身倚在桃树下,她捧着《漱玉词》,眼珠却随着粉蝶上下移动。休假的时候,她不喜欢梳起头发,只让风随意地将一根根头发拂的沾满桃花的香气。
“李清照!”忽而就听到带着点微笑的声音,像古琴一样低沉好听。易安抬起头,望着来人乌黑的眼眸,大脑飞速旋转着要怎样回击。
“夏流?”轻叹一声,忍住笑,易安突然说出这两个字,满意地点点头。对于这个“好听”的绰号,她不知道叫了多少次。
“下流?什么啊,我有名字——苏流夏!以后不许这样叫我。”流夏帅气地甩甩头发,衬衫上工整的领带随着风飘动着,在纷飞的桃花雨里,冲着易安傻笑。
“那我也有名字,我叫易安。”她低着头,特意把声音拉的很长,右手反复摸索着牛皮色的书页,偶尔又拂去纸上飘落的桃花。
“李清照字易安。”流夏突然沉默着坐在她身边,摘了几朵桃花向上抛得很高,鼻尖满满的溢着桃香味,看着它们摇摆着身躯飞到看不见的地方。
对于易安,流夏不明白为什么她像候鸟一样飞走,现在又飞回来安静的坐在他身边。易安的心脏不好,他不想她回来,但又自私的想要留下她。儿时的两小无猜,即使现在,也让他的心被回忆充的满满的。比如现在,每年四月,他们都会来山脚赏花,就算易安不在,这也成了流夏养成的第一个不会改变的习惯。
“我叫易安,以后也不许这样叫我。”又这样坚定地重申了一遍,易安站起来拍拍裙子,把镜子放在本子里夹好。看着流夏和以前一样伸过来抢夺的手,她毫不客气的拍掉。“这是易安的诗。”
一瞬间静止的沉默,像是暂停,又像是倒流。他们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初中时代。轻柔的风把易安的裙子摇来摇去,像是挽留。
流夏看着她有点儿泛红的小脸,无奈得想笑。她一点都没变,从不让她看。对于这样的认知,流夏觉得很欣慰。至少在《漱玉词》这本书上,他们的固执都不曾改变过。
易安,既然连时光都不曾改变你我,那我可以喜欢你吗?
(二)
再次见到易安,她站在学校翠色的柳树下,透过斑驳的树隙反射太阳的夺目。
“流夏,你将来想去哪儿?”易安抬头久久地望着天空中半卷半舒的云。她只凭一道目光就可以清楚的辨别来人是流夏。
“我?不知道,你想去哪儿?”流夏对于成绩永远都不关心。做了这许多年的第一名,他甚至想着哪一天一定要考一次倒数第一,就像法国宾馆的瓷砖一样,专门刻出苍蝇的形态来显示墙壁的洁净。
“去北京,我从小就有一个想在那里完成的梦想。”易安的眼睛亮亮的,流夏微笑着拍拍她的头。就像初中或者再小的时候,在她伤心的时候,总爱拍着她的头,“别哭了,我的新娘子。”那个时候,易安就会追着还击,超过烦恼的速度,让风把它们带得远远的。
“我也有个梦想啊,想看易安的诗。”流夏说完,抢过易安手中的册子,津津有味地翻阅。
每一页都刻着易安清秀的字,流夏的眼睛就盯着翻动的书页动个不停。印象之中,易安从不写诗,尽管她和李清照有着同样的名字,尽管她的语文成绩永远是第一。
“这是什么?”流夏指着纸上歪歪扭扭的画似的东西。
“易安的诗啊。”易安伸过手来抢,流夏巧妙地转过手,举得高高的,让跳起的易安很失望。
“喂,易安,你喜欢我吗?”流夏把《漱玉词》握在手里递向易安。
听到这句话,易安的目光不被察觉的一滞,随后又舒缓了下来。“当然,作为朋友,我很喜欢苏流夏。”易安甜甜地笑了,转动不安的眼睛里浮动着点点晶莹。她微微睁大了眼睛,不让里面的东西留下来。
“是吗?作为朋友,我也很喜欢易安。”流夏扯出一撇笑容,却突然觉得很无助。
“苏流夏,我又要走了,去北京做手术。”易安深深地低下了头,“你来北京找我好不好?”双眸像浮在水里的水银一样被浸的闪闪发亮。
“好。你好好养病,我一定去北京找你。”易安觉得,他的声音真好听,像是天使的声音。流夏摸着易安柔软的头发,重重的,像是誓言一样沉重。
“那你要帮我收好。”易安把手里的书塞进流夏温热的手里。空气里弥漫着她的声音。“等我们见面一定要还给我!”流夏感受着手里传来的温度,默默地将双手紧握。
苏流夏,你知道吗?那天我没有回头看你,因为我知道,如果我回头,我就不能放下你。
(三)
高三的夏天就像流夏的名字,飞也似的溜走了。整个夏天,流夏都把自己丢在图书馆里,“李清照,在北京乖乖等我!”每当想到这里,他就充满了叫做“动力”的东西,把头低得很低,直到埋进书里。
来学校看成绩的那天,流夏的心跳破天荒的快了许多。像他这种长久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第一次尝到了紧张的滋味。
“恭喜苏流夏同学夺得市文科状元,已被北京大学录取!”流夏听着像潮水一样的掌声,耳边却再听不到易安的声音,“苏流夏,恭喜啊,我又是第二名。”流夏就想和以前一样在下一秒听到校长念出易安的名字。
到家的时候,他真的听到了易安的名字,“小夏,小安她··· ···她的手术失败了。”电话那头,是易安的母亲呜咽的声音。
流夏瞬间觉得天旋地转,“流夏,流夏··· ···”他的耳边响着易安的声音,一声又一声,迷茫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喉间像是有一团火在上下攒动,令他发不出声音,世界静的可怕。
沉默着放下电话,关上房门,被流夏像易安一样爱着的《漱玉词》静静地躺在桌上。他的眼神空洞洞的,急切地翻开书,想让回忆充满他的眼睛,他想也许这样就可以把疼痛挤出去。然后失望地低声啜泣,是回忆太多充满了眼睛,所以化成泪滴了吗?
那天晚上,流夏很早就关上灯,躺在床上。他突然好想睡着,然后醒来告诉自己:你昨天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
眼泪就顺着那张为高考奋斗而瘦削的脸庞一直流。可想到易安乖巧的模样,他又想笑。
夜晚的月亮很美,明亮得就像易安与他告别时的眼眸。轻纱似的月光拂得他有些冷,就像易安的手,摸起来总是冰冰的。
流夏突然觉得,这夜晚久得像一辈子那样长,易安就蓦地消失在星光灿烂的黑幕里,地上渐起的浓雾遮掩了她的足迹,让他遍寻不着,一遍又一遍地在雾中徘徊、沉迷,却又无能为力。
去北京的那天,流夏像以前一样起得很早,坐在第一班公交车的临窗位置,拿着镜子反射窗外流过的风景。
因为他突然想到,易安曾对他说:“如果有忘不了的烦恼,就去坐公交车吧,从起点再回到起点,一切都会重新开始。”
他围着学校整整转了三圈,从起点再回到起点。直到司机冲他发脾气为止。
易安,我想我忘不掉你,因为每次重回起点,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
(四)
北京的桃花开得早,流夏依旧爱赏桃花,看着粉色漫天飞舞,流夏觉得像是易安的祝福。
他捧着《漱玉词》看,他依旧看到最后几页那些奇怪的图案,像字又不像。
“我能坐在这里吗?”女孩儿微笑着,像易安,拿着笔记本。
“可以。”流夏不想太疏离。她可真像易安,流夏这样想着。
“同学,那些字要用镜子才能看哦。女孩子都喜欢这样。”女孩儿笑笑,指着易安的字。“这样就可以啦。”拿来易安流夏手中的书与镜子,交叉成九十度。
透过镜子,流夏忍了半年的泪水一下子喷涌而出。
“流夏,作为你最喜欢的人,我喜欢你,等你来北京就完成我的梦想,和我在一起,行吗?”
那一刻,流夏觉得,往昔的光景沾湿了他的脸。
苏流夏,其实,我对你的喜欢,就是想嫁给你的那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