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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或许知道在非洲南部的大草原上,有一种马。但你绝对没有真正见过这样的马,我曾有幸见过一次。它和普通的马一点儿也不一样,跑得比普通的马快,而且力量更足,像是一头牛,但还是称呼它为马。我当然知道你一定会问马的相貌,但是我很难回答你,我描述的语言不一定准确,要是把它说成《山海经》的怪物,那就是我的问题了。但我还是再强调一次,这样的马,和你见过所有的马都不一样,甚至于和你概念中的马都不相同,我记得你曾看过爱伦坡的小说,你或许还记得,他在小说中描述了天空中,一匹巨大的马。当然,我不是说,这马和爱伦坡的马的一样,而是说他在概念之外。我想假使有一天你出去了,你一定会见到这样的马,或许称它为MA更合适。
这是阿平在离开我时和我说的一番话,我已经记不得他和我几次说过这样胡言乱语的话了,但我清楚地了解他,他没有去过非洲,甚至没有出过国。我不知道他哪里听来的这番话,或许是看的《动物世界》或许是《自然传奇》?我不知道。我心中的确是有一个答案的,阿平这样说,不过是立起见多识广的人设,享受着被别人夸奖的快感,得到诸如“哦哦,我都没听过”抑或是“你去过这么远的地方呀”这样的几句恭维的回答。
我认识阿平很多年,他从小时就瘦瘦小小,个子比普通男孩矮一个头,总穿着他姐姐的旧衣服上学。我们看着穿着旧裤子,拖拖拉拉的阿平,总在背后笑他为萍萍。他背影的确像个女孩子,柔柔弱弱,在学校里他没少受过欺负。人们总说霸凌一般是有缘由的,然而阿平受到的霸凌是没有缘由的,要真说有,无非是他的家庭太过贫穷。阿平父亲常常酗酒,每天的路线就是工地和家里,阿平母亲为人怯懦,生了三个孩子,却始终在阿平父亲面前直不起腰来。学校里的学生们,上一秒可能还在和阿平说说笑笑,下一秒可能就是一顿拳脚,无缘由,无目的,只是以霸凌为乐。
我记得有一次,只是因为阿平说话语气稍重了一点,班长就踢了阿平两脚,阿平爬起来拍拍自己肚子上的鞋印,低声骂了班长两句。可班长似乎比阿平还要生气,他掰下坏课桌的盖板,把课桌扔飞出去,课桌盖的桌角像火箭一样撞向阿平的脸,阿平嘴角的血仿佛是回应桌角般,也射出一条弧线飘到教室的黑板上。
旁边的同学也跟着起哄,有人在背后踢了阿平一脚,也有人向阿平吐了口痰,有人推倒阿平的桌子,桌上的书散落了一地。阿平只能把全部的怒火发泄在班长身上,班长踢阿平一脚,阿平打了班长两拳。阿平嘴角的鲜血滴了一地,连在地上像一副诡异的笑脸,此后便是两人扭打在一起。直到班主任赶过来,事情才告了一段落。
班主任打电话给阿平的父亲,他父亲和母亲正参加酒席,怒冲冲地过来。阿平父亲一身酒气,和班主任聊了两句,就开始大骂学校校规和班主任管理不当。阿平父亲高谈阔论,强词夺理质问班主任下课为何不在班里。本来作为被打者,阿平的父亲应该是受到老师等人的同情。然而,现在所有人都厌恶这个受害者。
班长的父母赶到学校后,和阿平的父亲交谈,这时阿平的父亲估计也酒醒了八分,闹剧才算是结束。
自这以后,班里再没有人欺负阿平,只是默默地冷暴力他,既不和他一起玩,又不同他说话。我作为阿平的朋友,也遭到了些许的冷暴力,但阿平还算愿意和我说话。我曾听阿平说过,他已经读了两个六年级了,父母不会让他上初中的,在今年读完后,他就会辍学,要么去工地里干活,要么再等两年去广州打工。
六年级的时光很快过去,马上就面临毕业。其实毕业没有什么大不了,大多数学生进入初中,部分学生辍学回家,向来是这样的,但是班长却有个计划。
班长在某个阳光午后约了阿平,连带约了好几个伙伴。为了让阿平赴约,班长在这之前解除了对阿平的冷暴力,向他频频示好,让阿平产生能够加入这个融入团体的错觉。为了计划能够成功,班长要求我也必须去,并守住这个秘密,让我也成为计划的参与者。
我早就知道他们的计划,我却不敢告诉阿平。尽管我心怀愧疚,可一旦想到阿平遭受的暴力,我的心就开始胆怯。阿平内心深处就像是久旱的土地,逢了甘露,他难以拒绝别人向他示好,尤其是难以放弃加入小团体的希望。
约定的日子很快到来,班长邀了两个伙伴,再加我和阿平,去一个小深洞探险。没有人知道那个深洞怎么来的,也没有人去过那个深洞。深洞就在村子外围的一个小山包的侧面,不大,洞口仅容两人并排通过。我和阿平早就到了,班长则邀了两个朋友过来,班长带了手电筒,他的朋友阿金和阿明则带了五根蜡烛和一个打火机。
班长事先就和我说了计划,但不是全部的,他不奢求我一起欺负阿平,只是说当蜡烛熄灭时,让我使劲往洞口外面跑,接下来的事就与我无关。
我们几个人两两排在一起进去深洞,阿平在中间,班长在最前面,而我在最后面。深洞高度不高,只比小孩儿高半个头,而成年人进来则需要弯着腰。里面漆黑一片,要不是有着微弱的烛光,恐怕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深洞周围并不是石头,而是湿漉漉的泥土,脚下时有水坑,但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平。这不像是西游记中向下的无底洞,而像是火车的隧道,笔直向前。
大约前进了十几米,我们都害怕起来。阿平却还悠然自得地吹着口哨,口哨声尖锐刺耳,引出阵阵蝙蝠的叫声。我心里突然有一丝苦楚,马上阿平就要倒大霉了,而他却浑然不知。等到前进二三十米的时候,烛光突然昏暗起来,火焰踉踉跄跄,像马上就要摔出手心。班长从口袋里掏出手电,一口气把蜡烛吹灭,我们见状也把蜡烛吹灭牵着前人的衣服往前走。班长趁机回头看看,已经几乎见不到洞口的亮光了,他猛地把手电一关,大家被这一景象一惊,他又猛地打开手电。原来他只是是做恶作剧,大家都被这一下吓到,唯独阿平仍吹着口哨,像是浑然不觉。
突然班长真的把手电关了,我立马就往外面跑。我听见阿平的头发被班长抓住,他的两个伙伴抓住阿平的腰,一时间叫喊声,求饶声,头撞向墙壁的清脆声,脚踩进水坑的咕咚声,还有发狠的捶打声,齐齐在深洞里响起,整个深洞都在回响这响声,钝感的响声传到洞口越来越尖利,仿佛塞壬的女妖,在海上呼喊。
我出了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向洞口看了一眼,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所谓眼不见就是干净,我顺着山坡的小路,急急地跑回家。至于阿平他们,早就抛之脑后了。小路弯弯扭扭,看下去像是一条蛇在缓慢前行,我忘我地往山下跑,一直跑过了云,跑过了飞鸟,我已经失去了脚底的感觉,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直到我跑回了家门口。
过了许久我都不愿打听他们的消息,只知道阿平和班长一行人确实都回了家。而阿平在小学毕业后,在家休息了半年,他既没有去工厂流水线,也没有去工地,而是当起了学徒。
阿平认了老太太为奶奶,每天扶着瞎眼老太上公交。老太太在医院旁边摆了个小小的算命摊子,阿平则搬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等到有城管过来时,阿平则帮老太收起算命的用具,不急不忙地离开。即便城管走到老太太面前,他们也不会真的没收算命摊,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摸你的手纹,也摸了你的面相,我确实有一套说辞可以解释你的现状,我还能找到另一套说辞解释你的未来,不管你信不信,我肯定能这样做到。但是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以及未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却没法确认。我可以解释,但并不能预言,很多时候我干的事儿就是这样。
不过我想对你说的话不是这些,我不会问你,那天在深洞为何不真正把事实告诉我,因为我已经知道缘由了,我也不会责怪你独自抛下我,自己回了家。因为这些都没有意义,实话和你说吧,那天我教训了班长以及他的跟班一顿,但并不是用拳头。后来我又勒令他们不让把事情告诉你……
我在医院门口见到了阿平,那时我已经上了高中。阿平长得很高,穿着一套米白色西装,戴着圆片墨镜,他慵懒地躺在靠椅上,眼睛微微地闭着。他的发型也换了,路人看向他只会把他当做一个高深的神算子,丝毫看不出阿平实际年龄只是一个本应上高中的学生。
阿平脚边放着一张周易卜卦图,旁边则放着一个茶杯和一个看起来价值不斐的公文包。我早就听说了,瞎眼老太已经去世了,她的一身本领都被阿平学了去。在瞎眼老太死后,阿平以一个孙子的礼仪安葬了她,并给瞎眼老太起了坟。而瞎眼老太,真正的孙子,则在遥远的北方,直到她闭眼,她的儿子孙子都没有过来看她。
我给阿平打了招呼,阿平看到了我,没有摘下眼镜。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示意在扮演一个盲人。于是我略带戏谑地说,让他给我算算命,给我看看手相,他装模作祥地摸了摸我的手,又摸了摸我的脸,于是说出上面那番话。
好奇心驱使着我去问更多关于那件事的细节。突然之间,一辆面包车下来许多城管。城管对他熟若无睹。卖水果、卖早点的、擦鞋的,左右纷纷逃散,阿平像个世外高人,低头捡拾画报,随后拿起拐棍坦然离开。
我脑海中还在回味阿平的话语,阿平早就离开了医院门口。直到我高中毕了业,我都没有再见到阿平一次。高中毕业进入大学时,班长家设了席,办了升学宴,叫了我和阿明。
我和阿明坐在小学同学那一桌,开席前班长面带微笑给各桌敬酒,熟络得像一位常混酒局的商人。班长一桌一桌敬过去,总算轮到我们这一桌,他拉起阿明,拍了拍他肩膀,俨然一副老大哥作派,吩咐阿明吃好喝好。
宴席散去后,班长把我特意留了下来,拉我进一个小房间。我知道班长叫我过来终究还是会和我说那件事。
我很难真正和你描述当时的场景,事情已经过去六年,有些细节慢慢开始遗忘了。你问过我几次,我都没有和你说,一方面是我本能想逃离这件事,另一方面我不想再见到你们了。可既然你参与了这件事,我还是应当和你说一说。
那天我们在深洞里,的确抓住了一个人,但却不是阿平,而是你。本来黑暗的环境,大家谁也不知道谁,阿金摸到了头发。你一直都知道的,阿平是个瘌痢头,几乎没有头发,而他摸到的是一个有头发的人,说明我们抓住的并不是阿平。阿金赶紧叫我打开手电,我从口袋掏出手电并打开,圆柱形的灯光照着你的脸,这时我才发现,我们抓住的人居然是你。更诡异的是,你穿着阿平的衣服和鞋袜,眼睛紧紧闭着,有气儿进,没气出,脸憋得青紫。
我们吓坏了,三个人手忙脚乱地把你抬出洞口。出了洞,才听到你深深地呼出气,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喷吐出了口鼻里的水。阿明主张把你送到家,而阿金却主张,把你扔这儿,等你醒过来自己就找回了家。我们三个坐在洞口想了很久,又怕又愧疚,害怕发生了我们无法处理的事儿。阿金叫我们把蜡烛和打火机拿过来,他去小山的那边找个地方把这些工具埋起来。阿明发现在刚才的撕打中,自己的钥匙掉在洞里,于是胆小的他提议我和他一起去洞里找。我们俩都知道,一时半会儿,你还醒不过来。
等到我们从洞里找到钥匙出来,阿金仍旧没回来。你知道的,这座山本来就不大,但是林子却生长得密,阿金很有可能迷了路,当然也可能回了家。阿明走出洞口,又发现,躺在地上的人又换成了阿平。我们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看到这一幕的我和阿明恐惧得像失去了魂,精神也恍惚起来,我们当时只有一个念头。
回家!赶紧快回到家!
我们没有管阿金,两个人从小山旁的小道径直回了家,好在小道弯弯绕绕少,我们一路跑下来,没花太多时间就到家了。到家后,我们惊魂未定。晚上,我用父亲的电话打到阿金、阿平家,得知他们已经到家了,我才敢睡下。
我知道听完这些话,你一定会有很多问题,但即便我是亲身经历了这些事,我也很难说出个所以然来。那天在深洞里的人到底是阿平,还是你,或者是其他人,我们一无所知。或许是我无端联想吧,或许是我们从黑暗的深洞出来一时认错了。我们本来的计划掰折阿平的腿,让他躺上十天半个月。
我不知道我那时为何对阿平有如此的恨意,一看到他那张脸,我就觉得愤怒恐慌,一看到他那张脸,我就想撕烂他。其实我并不了解他,他也从没惹过我,对于阿平的怒意就像是面对一只蚂蚁,你不会觉得捏死一只蚂蚁有什么大不了的,但阿平毕竟是个人。总之,我把这件事告诉了你,算是我对这件事的忏悔。
班长看着我,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我本欲把阿平在算命摊的事情告诉他,然而看着他说完轻松的样子,我又不忍心再把班长拖进这件事之中来。我有一种莫名的想法,如果当时我没有和班长去深洞,做一个耳听不进,嘴说不出声的人,这件事是不是不会再发生。
我告别了班长,想去阿平家看一看。我知道阿平并不在家,但是我想去见一见他的父母,对于阿平身份的好奇已经让我些许忘记了班长给我带来的恐惧。
阿平的家在村子边上,再往前走便是村子的公田,一片片青绿的稻苗疯狂地向上生长着,却被风吹得左摇右摆。阿平的家就坐落在村子边上,一间小小的红砖平房,墙面没有粉刷,靠近窗台的地方伸出大块的水泥坨,像人脸上挤出的粉刺。窗户订了一层薄薄的青绿色窗纱,偶有几个小洞,被用线紧紧地补起来。
阿平父亲蹲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修着门口的小家电。他知道我是阿平的朋友,他招呼我进屋,屋子家具陈旧,却有一种熟悉温暖的感觉。我正思忖着如何开启话题,问一些有关阿平的事儿,阿平的母亲却回来了。
人们总是说每一个被霸凌的孩子背后,都有一对沉默的父母。阿平母亲对我相当有敌意,她确实见过我,但她也确实不喜欢我。我曾记得小学时,我和阿平玩着游戏卡片,阿平让我去抽屉里帮他找一张卡,自己出门去接他母亲的手抱抱他弟弟。阿平母亲走进来,看见我正在翻箱倒柜,站在门口像个巍峨的巨人,对我破口大骂,直到我出门骂声依旧不停。阿平傻站着,一句话没有说,直到我走出门时,阿平还在低着头摆弄着袖口的铜扣。
我坐在椅子上,阿平的母亲推着自行车进门,视若无睹,并没有正着瞧上一眼,只是依旧干着手上的事儿。阿平的父亲也没有说什么,同样沉默地坐回门前的小板凳上,鼓捣破旧的小家电。
我知道我应该走了。
回来的路上,阿平家庭的一些回忆在我脑海中回旋起来。我想起阿平的爷爷,尽管他已经去世很多年,但当我还在上小学时,我就曾多次见过他。他爷爷为人瘦瘦高高,像个竹竿儿。他总是默默地抽着烟在门口踱步,或者去菜地务农。他不爱和别人说话,也从不招惹他人,他在村里没有兄弟,也没有亲戚。
阿平他爷爷住在我家不远的一个小山坡上。我小时上学常经过他家门口,我曾听我的父亲说,阿平的爷爷早年曾去过四川干活,回来时带来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阿平爷爷在四川买的,女人回家后生了一个女儿就得了重病。女人在外地的两个儿子已经成年,被父亲抛弃了,寻着路跋涉了几百公里才找到他的母亲,认了阿平爷爷为父亲。其中的大儿子,就是阿平的父亲。
没过几年女人就去世了,正是在他奶奶去世的那一年,阿平的父亲被迫分了家,住在村边上那间小小的平房里。而阿平的爷爷,则独守着空房,靠着低保金勉强度日。在我上小学的很多岁月里,我常见到阿平的爷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挑着砖,他把家里猪圈的砖一口一口地搬去村子的后山。路上有许多人看到他挑着扁担,但并没有人和他搭话,尽管他仍旧属于这个村子,但事实上早就已经被边缘化。
后山是村里的坟场,阿平的爷爷就把砖挑到那里,在阿平奶奶的坟旁边盖了一个积木玩具似的小屋。没有水泥,也没有钢筋。小屋只容许一个人弓着背进去,但他还是盖了两层,外加一个院子,在院子的角落种上一小棵柏树。白天,他呆在小屋里,收拾砖块。到吃饭睡觉的时间,就回到家里。
没有人知道他想干嘛,也没有人有兴趣去了解他。有传言说,他常去后山,早已沾上了不好的东西,失掉了三魂七魄,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但这也只是一时的传言,等到稻谷又长起来,水渠边的抽水机又响起来时,就没有人关注这件事了。
后来,我们这儿修了水泥路后,我就很少从阿平爷爷家门口经过了。直到那天,阿平父亲大闹学校,父母闲聊阿平家里情况时,我才知道那时阿平的爷爷已经去世两年多了。
我心中有个想法,或许阿平和他爷爷一样,能看到一些我们所看不到的,可又想到之前的事儿,我又没有头绪,或许真的只能由阿平亲自告诉我吧。
直到我大学毕业了,我也没有遇见阿平。阿平仿佛销声匿迹,就像多年前阿平的父亲离开了他爷爷,阿平则离开了他父亲的那个家。我早已断绝了寻求真相的想法,班长他们也慢慢有了自己的生活。一个人一旦有了自己的生活,就对外界一切漠视起来,这既包括曾经的记忆,也包括现世的生活。我们年轻时常常以自己为中心,其实自己的生活在别人看来,不过是春节时放的一枚鞭炮,甚至有时候是一枚哑炮。
然而阿平在这时出现了。在傍晚我下班的路上,阿平穿着工作装,正好从便利店出来,而我也正好去那家便利店买饮料。阿平一眼就认出了我,而我思考许久才看出他是阿平。
阿平的穿着已经看不出他是什么职业了,但我可以确定的是阿平不算命了,否则他应该带着拐棍和墨镜,而不是戴着金丝边眼镜。
我和阿平尴尬得不知从何聊起,还是阿平先和我说:
我知道你心中还是有一些疑问,但不是所有问题都能在我这里解答。我已经没有在算命了,自从有人认出我是假盲人,我就脱离了算命的行业。和我在小学时说的一样,如今我是流水线上的工人,或许还是一个外卖员,也或许是一名风水博主……无论你认为我是什么,这些都不重要。就像我和你所说的MA,这是一个概念,可以是马,也可以码,但当我说出MA时,你心中立马有了一个概念,这就是你的MA,占据你的中心位置。所以,无论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当你心中所想阿平时,我就是那样的人……我并不想和你深究深洞事件到底是怎么样的,很多事就是没有缘由,突然发生,一哄而上,莫名结束。当然我也可以给出很多理由,比如那天我戴了假发,穿着和你相近的衣服,比如我确实可以看见魂魄,或者对于听故事的人我可以给出类似爱伦坡《威廉-威尔逊》的解释,但这都不是我被霸凌的理由……当你遵循着偏见去寻找恰当的理由时,偏见就已经印在你脑海之中了。我们已经认识多年,但是恐怕你并不了解我,但你却认为你已经深刻地了解了我,这是不幸的根源。想想MA吧,它永远是客观的,也是存在的,所以它永远不会被偏见地看待,这就是我想和你所说的。
我突然有些明白阿平很久以前所说的“MA”,阿平为何被打,后来成为了算命为何被同情,阿平没有变,而是我们硬性把阿平塞入了一个躯壳,以至于成为了偏见,偏见来源于我们,而并非来源于阿平。
天空慢慢暗下来,太阳渐渐落下,我看到樟树的树尖顶着太阳底部,像是想努力地钻进太阳。那一瞬间我仿佛真的看到了爱伦坡小说中那匹巨大的马踩着树尖,从太阳里飞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