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僧肉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车上电台播放着最近的新闻信息,我靠在座位上,半梦半醒间,只隐约听到一些“谋杀”“连环杀人”“三个嫌疑人”这样的字眼。

车子颠簸了一下,我的睡意被赶走了些许。

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黑,我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

看着男友陈九认真开车的样子,我心里一阵火气上涌。

周五那天,陈九兴致勃勃地邀我周末去山上露营,据说是有什么五十年一遇的流星雨。

于是,我们开着车,出发了。

陈九的路痴体质从未让我有过希望,迷路了还不肯开导航,美其名曰“这样更有探险的乐趣”。

等回过神来时,车子已经开到了杂草丛生的小路上,看那野草生长的样子,得有个好几年没人走了吧。

这时想打开手机导航,却没有一点信号。

我们就这样迷路了。

陈九只能硬着头皮往前不知开了多久,我靠在座位上昏昏欲睡,再醒来时,已经天黑了。

我心烦意乱。

“……接到报警电话后,警方迅速抵达,然而被害人已被分尸装入冰箱,现场人去楼空。警方查看监控,很快锁定了嫌疑人……”电台还在持续播报。

陈九开着车,眉头却皱在了一起。

这时,车子又颠簸了一下。

我说:“我们在哪?”

陈九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心虚地说:“你醒了。”

我说:“我们在哪?”

陈九说:“额,这个,不知道啊。”

我正要发作,车子迎来更大的一次震动,停在了路上。

我看向男友,他挠着头发,“好像,抛锚了。”

我跟着陈九下了车,他绕着车身走了一圈,最后走到车头,打开前盖,探头进去左看右看,我站在旁边,用手机给他照明。

“据最后目击证人称,三个嫌疑人现已逃入深山。一人平头,上穿墨绿色短袖,下穿青色牛仔裤。一人矮个戴眼镜……”电台的声音从车窗处飘出来,断断续续地。

陈九合上机盖,摊手说:“我不会修。”

我把手机电筒关掉,一脚踢向他,大吼:“陈九,你去死吧。”

他往旁边一闪,告饶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不要急嘛。”

我走回车里,独自生闷气。

过了一会,听到在外面喊:“你快来,那里好像有人。”

我把头伸出车窗,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

果然,月光照耀下,那里分明有一栋建筑物的影子,里面隐隐有火光。

有火光,就说明有人。

我走下车,陈九背着包在前开路,嘴里得意地说:“我就说嘛,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走得近了,那栋建筑物在我们面前逐渐清晰起来。

是一座破庙。

站在庙前,我没来由地心里一阵发虚,紧抓着陈九的衣角不放。

“老人都说,‘宁宿山坟,不住破庙。’要不我们还是回车里等天亮再说吧。”我说。

陈九拉住我的手,朝我们的来路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用戏谑的语气说:“刘一一同学,你怕啊?毛主席说了,封建迷信要不得啊。”

我甩开他的手,往前走了一步,赌气一样说:“谁怕了。”

我走进庙门,只见庙里正中生着火,有两个人围坐在火堆旁。

那两个人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回过身来看了我们一眼。

火光映照出他们的脸和身上的衣物来,等看清他们的模样,我微微发愣。

一个平头,只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背心,虎背熊腰,身材极其魁梧,下身穿青色牛仔裤。

一人戴着眼镜,穿着薄薄的棕色外套,绿色工装裤。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我心里升上来,但我说不好那是什么。

我警觉地停下脚步。

火堆不停发出噼啪的燃烧声响,诡异的沉默气氛在破庙里蔓延着。

“嗯,你们怎么不进去啊。”一个声音从我们背后传来。

随着话音落下,走进来一个男人。

精致的五官,长到胸前的长发,如果不是事先听到他的声音,仅从外貌来看,我一定会以为他是一个女人。

长发男人放下手里拾的柴,坐到两个男人旁边,自来熟地挥手叫我们进去。

看到他们三人聚在一起,我终于知道刚开始进庙时察觉的那股异样的感觉是什么了。

破庙里的三个人,和电台广播里描述的三个逃往深山的杀人犯,衣着外貌完全一致。

2.

我的脚像被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陈九却不由分说,拉着我就进了破庙,坐在了火堆旁边。

等我回神,这厮已经自来熟地跟对面三人介绍起了自己的姓名职业:“我叫陈九,是个写小说的。这是我女朋友刘一一,我们是来……”

“我们是来露营探险的,我们是野营爱好者,喜欢探索一些地图上没有的区域,以前都是和朋友一起出发的。这次也是跟朋友约好了,可惜他们都临时有事,只能我们两个出行了。可话是这么说,他们也是对这次探险很好奇啊,一直让我给他们实时汇报呢,这不是半个小时前我才刚跟他们视频过汇报了行程和见闻。咦这里怎么没信号啊。”

我截住陈九的话,拿出手机装模作样地找信号,一边说一边观察那三人的反应。

首先,我没有说我们是因为迷路才到这里的。

其次,我告知他们有朋友知道我们的行程,并且半个小时才刚通过话。

这样一来,等于告诉他们我们的行踪是有人知道的,如果他们想要对我和陈九下手,多少会有所顾忌。

我知道这个办法多少有点勉强,但这是我所能想到唯一的办法了。

三人脸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异样。

平头男和眼镜男一言不发地盯着火堆,只有长发男比较活跃。

“你是作家吗?太巧了,我是画画的,这么说来,我们都是搞创作的,多交流多交流。”长发男靠近陈九。

陈九对危险一无所知,两人相谈甚欢,不一会就勾肩搭背,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二人闲聊中,我得知了三人的名字,长发男叫曹兴,是个画家;眼镜男叫廖平,是个银行家;平头男叫赵江,杀猪的。

三个职业各异的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会聚在深山破庙里?

当男友问出这个问题,得到的回答却出乎了我的预料。

火焰在曹兴的眼里燃烧,只见他盯着破庙的某处,轻声说:“我们是来寻找桃花源的。”

我的白痴男友陈九马上激动地跳了起来,“你说桃花源,是王维诗里的那个桃花源吗?”

我忍不住反驳:“《桃花源记》是陶渊明的啊。”

画家依旧盯着角落发呆,似乎是没有听到我们的话,这时屠夫赵江却开口了:“既然今天大家有缘相聚在这里,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咱们这里还有写故事的和画画的,也算是文化人了。那不然我们来讲故事吧,就当是打发打发时间了。”

我出乎意料地看向屠夫,出于固有的印象,我以为他会是那种没多少文化的糙人,没想到一开口,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我心思一转,想到三人的杀人犯身份。一般来说,在逃犯人为了不暴露行踪,是会尽量避免再次犯案的。

所以只要我们不暴露自己已经发现他们就是杀人犯的事情,那就有很大几率相安无事。

哪怕,这种几率无异于用命在赌。

想到这,我对这赵江露出一个尽量放松的微笑,说:“好啊,那从谁开始呢?”

赵江笑说:“既然是我提议的,那就从我开始吧。”

3.

见没有人有异议,赵江往火堆里添了把柴,“腾”地一下窜出好长一条火蛇,我下意识地往后一躲。赵江笑了笑,说:“既然说到了桃花源,那么想必大家首先都会想到中学课本里学到的《桃花源记》,可是我要告诉你们,关于桃花源,是真的。”

紧接着,赵江就讲了一个关于桃花源的故事。

【屠夫的故事1】

战国时期,七国征战,处处都在打仗。

百姓名不聊生,天下之大,却没有一处太平。

打到后来,官兵为了活命假装农民,而农民为了吃饱饭,假装当兵的。

兵无刀剑,民无荷锄,无论是什么人,为了努力活着,都背离了自己最初的身份和立场。

就这样打啊打,在某处,聚集了一群大约有个百来人的燕国逃兵。

不,不能说是逃兵,因为里面除了当兵的,还有妇孺和老弱。也不一定是燕国的,其中或许也有楚国秦国,或者其他五国的人。

总之,就是这样一群人,误打误撞聚集在了一起,并来到了大山深处。

这是一个还没有被战争波及的地方。

于是他们在大山里定居了。

“这就是后来的桃源村吗?后来有人误打误撞进入了这个村庄,然后带出这个消息,于是世间就这样流传着桃花源的故事,对吧?”我听得入了神,忍不住插嘴道。

屠夫摇摇头,笑着说:“当然不是。桃花源还要比这更神秘,没有人知道它的起源在哪里,据说连它的位置,都是随时移动的,只有被选中的人,才能进入桃花源。”

“被选中的人?”

“别急别急,听我慢慢道来。”

屠夫的故事2】

这群人在山里定居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平静生活。

男人重新拿起劳作的工具,开垦良田,种植粮食。女人则养蚕织布,缝制衣物。

他们自给自足,表面上好像已经忘记了外面的世界纷争。

但其实,战争的阴影一直笼罩在他们头顶,从来没有消散过。

终于,战争还是来了。

在外巡逻的村人发现了第一支军队,他们只能放弃了村庄,向大山更深处迁徙。

可是紧接着,他们又发现了第二支军队,再然后是第三支,第四支。

无论他们迁到哪里,总能发现军队的痕迹。

他们退无可退,十万大山仿佛也无安身之处。

就在这时,神出现了。

神将他们重新与世界隔绝开来,并赐予他们食物和牲畜。

神拥有人类所没有的力量,那些官兵即使站在他们面前,都发现不了他们。

不仅如此,神还给了他们一些另外的恩赐。

每一年,神都会给这个村庄三个名额,两女一男。被选中的人,可以进入神的世界,得到永生。

而那个“神的世界”,就是游离在世间之外的,没有时间和空间的概念,被村庄里的人,称为“桃花源”的所在。

这就是我要讲的故事。

男友沉思着,轻声说:“真是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

曹兴收回角落里的目光,说:“童话故事吗?或许吧,可是童话故事往往都是空中楼阁,飘飘然而上,缺少人间烟火。”

屠夫赵江耸耸肩,对画家的话不置可否。

曹兴说:“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们另外一个童话故事吧,也可以说是这个故事的后续。”

4.

“你们知道这个庙里供的是什么神吗?”说要讲故事,曹兴却问了我们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这么一说,我才意识到这个破庙的一些异常。

这个破庙,没有神像。

曹兴用手指了指破庙的一个位置,那也是刚才他目光一直盯着的地方。进庙后,目光所及就是那处,一般来说,那应该是摆放神像的地方。

但那里,空空如也。

不对,仔细看,并不是没有东西。

我凝神细看,却见一个脑袋立在地上,一双眼睛直勾勾地仿佛在盯着我。

“啊——”我尖叫出声,然后迅速捂住嘴巴,恐惧的目光在三个杀人犯身上不停流传。

是他们,错不了。这也是受害者。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了。

然而那三人却一动不动,反而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我靠近陈九,可气的是,他也向我投来疑惑的目光。

我刚要向他示警,就见曹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电,一道光束打在那个人头之上,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随之转动。

灯光之下,没有人头,只有一个佛头。

工匠手艺栩栩如生,一双眼睛怒目而视,直入人心。

难怪我会看错。

那佛头身前,一双手从地下伸出。

结合没露出地面的部分,就像是,一个佛,从地底挣扎而出,但,只成功了一半。

看那佛头的样子,并不是因为意外情况被埋在地下。这半截在外,半截在内,就是这神像的本来模样。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佛像?

怪异,实在是太怪异了。

曹兴轻轻擦拭着佛头,说:“这就是祜神,也就是那个庇护了难民的神。”

祜神?这个深山破庙,供的是祜神?

我的脑子有点乱。

“那不是故事里的神吗?怎么会,现实中会有这样一座祜神庙,这庙又是谁盖的?”

曹兴坐回火堆旁,缓缓说出了他的故事。

【画家的故事】

传说在黔南的十万大山中,有一个与世无争的村庄。

这个村庄一直藏在大山之中,自给自足,与外界鲜有来往。

偶有迷路的游客到访,也只不过是南柯一梦,村庄一鳞半爪的消息传到外界,便有了“桃花源”的美称。

当然,任凭外人如何追寻桃花源,也一定是徒劳无功的,除了找到一些意义不明的庙宇,再无所获。

久而久之,桃花源也就彻底成了一个故事,再没有人当真。

不过,桃花源自然是货真价实的,它已经存在了两千多年。

两千多年前,村庄祖上为避战乱,来到了此处,并且得到了祜神的庇佑。

那些外来人发现的庙宇,就是村庄给祜神建造的,当然在祜神的伟力影响之下,外来人最终都会把祜神庙当做土地庙。

祜神不仅庇护了村庄两千多年不受外界打扰,还每年给与村庄三个名额,让选中的人得以进入祜神所在的空间,不老不死,与天地同寿。

像外来人对村庄的向往一样,村庄里的人也对祜神所在无比向往,于是,村人也称那处为“桃花源”。

时间来到了两千多后的现代,村庄依旧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丝毫没有受到外界的影响和污染。

每一年,依旧有三个孩童得以进入桃花源。

这一年,村庄未满十六的孩童,一共有四人,三男一女。

按照往年的惯例,进入桃花源的,都是两女一男,因为情况特殊,村长特意进入祜神庙,请示了一下祜神。

祜神很快显灵,并开恩:今年四个孩童都可以进入桃花源。

然而这四个孩童并没有像村里的大人一样高兴。

村庄虽然不与外界接触,但随着外界对世界的探索越来越深,误入村庄的人越来越多,虽然最后在祜神的影响下,这些人最后都只会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并渐渐遗忘。

但是村庄里人并不会忘记,自四人记事以来,已经有十来个人进入村庄并离开。

在这些人的身上,四人看到了一些和村里人不一样的东西。

他们生出了强烈的渴望,他们想去了解这种不同。

这种渴望,甚至压过了对祜神的渴望。

所以当得知了他们将会进入人人渴望的桃花源时,他们的第一个想法是:逃跑。

当夜,他们便逃了。

不过,没有人可以逃过祜神的眼睛。

在祜神的注视下,村里人很快找到了他们。

四人还是被送往了桃花源。

没有人知道桃花源怎么走,四人在祭坛上,一阵白光过后,四周的一切消失,再出现时,他们已经出现在了桃花源。

那里是另外一个村庄,牛羊成群,瓜果满地。

他们在那里见到了很多往年进入桃花源的人,但不是全部。

当问及剩余的人去哪了时,余人答:“陪侍祜神左右。”

桃花源深处,建有一座宫殿。宫门紧闭,除了祜神召见,任何人都不能进入。

四人在桃花源住了下来。

日复一日,对外界的渴望从未被磨灭。

他们又一次逃走了。

或许是因为灯下黑,又或者祜神对他们逃跑的行为不满,认为他们心不纯,已经不配在桃花源生存。总之,这一次逃跑,他们竟然成功了。

四个人如愿以偿,进入了两千年后的世界。

他们贪婪地学习,游历,孜孜不倦。

最终,四个人,一个成了画家,一个成了屠夫,一个成了银行家,一个成了老师。

银行家还和老师结婚了。

可惜人间不止有美好,随着时间更迭,他们除了幸福,也体会到了更多现代人的苦难和心酸。

某天开始,画家的作品被贬得一文不值,没有人愿意为其买单,他一度沦为乞丐,食不果腹。

屠夫染上了赌博,欠下巨款,催债人每日蹲守,弄得他回不了家。

七年之痒,老师爱上了更年轻英俊的新人,出轨时被银行家当场抓住。

命运的安排再次让三个失意人重聚,酒后三巡,他们想起了桃花源的美好。

于是酒醒后,毅然抛却这些年的一切,重新踏入深山,意图再次进入桃花源。

但似乎祜神已经彻底放弃了他们,任凭他们兜兜转转,别说桃花源的入口,就是原来村庄的痕迹,都一无所获。

过往的一切,仿佛南柯一梦。

除了,大山里的祜神庙。

如今的他们,只是飘荡在祜神庙的三个孤魂野鬼。

5.

陈九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包里拿了一包牛肉干出来,边嚼边说:“这三个人该不会刚好叫曹兴、赵江、廖平吧?”

曹兴从神像旁走回火堆,对陈九笑了笑:“你就当做是故事听吧。”

陈九把牛肉干往前一递:“吃吗?”

坐在旁边的我顿时闻到一股牛肉的香味。

曹兴却把身子往后一缩,就好像陈九手里的东西是什么毒药一样。

陈九拿出一块往嘴里一扔,“很香的,试试嘛。”

这次,曹兴的反应更夸张了些,他捂着鼻子,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忘了告诉你,其实我是素食主义者,平时不吃肉的。”

“好吧。真可惜,真的很好吃啊。”陈九嘟囔着,紧接着又把牛肉干朝另外的两人递去,“你们不会也是吃素的了吧。”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巧了,我们确实都是吃素的。”

我有点诧异:“卖猪肉的也不吃肉吗?”

屠夫面无表情地回答:“嗯,我只卖,不吃。”

陈九又从背包里摸出三个苹果,分别递给三人,三人接过去,说了声谢谢,随后吃了起来。

很快,陈九就一个人吃完了整包牛肉干,他把手指伸进嘴里,意犹未尽地嘬了一口,然后说:“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听说过黔城最近的连环杀人案啊。”

我吓了一大跳,心都要跳了出来,疯狂朝他使眼色。

陈九一如既往地没有收到我的暗示,他完全无视了我,一脸兴奋地看着火堆旁的三个人,殊不知死神的镰刀已经架在了我们的脖子上。

“完了,猪队友啊。之前做的努力全都白费了。”我心想,“累了,毁灭吧。”

就在我以为三人就要暴起杀人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并没有什么动作,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一直没开口的银行家廖平询问道:“到是听说有这回事,不过我们都没有太过关注,不知道凶手抓到了没有。”

“没太关注?这样啊,凶手还没抓到。”陈九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居高临下地盯着廖平说,“不过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陈九完全变了一个样子,收起了那幅玩世不恭,他像是知道我心中所想,对我自信地笑了笑。

这一刻,我忘记了害怕。

“我也有一个故事要讲。这个故事,是我最近新有的灵感,并且是根据连环杀人案改编的哦。”

陈九坐了下来,拉着我的手,轻轻捏了捏,然后开始他的故事。

6.

小说家的故事】

某日开始,黔城了一起极其恶劣的杀人案。

死者是一个女老师,案发现场如同人间炼狱,飞溅的鲜血洒满了房间各处。

房间正中,尸骨拼出人形,全身的血肉却都已被剔除。

墙上,有人用鲜血绘出了案发当时的情形:一个男人正在用手中的刀给死者剔骨,旁边站着两个冷眼旁观的男人。

剔骨者的眼神痴迷而专注,好像刀下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或许,他正是把尸体当成了艺术品。

除此之外,死者房间内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

这或许是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但又是什么样的贼,会如此凶残的杀掉一个人,又像屠狗杀猪一样剔除死者的肉?

事后无论警察如何搜查,都没有找到被害人的肉块。

而无论是通过排查或是监控,都没有找到凶手的任何线索和踪迹。

这起命案一时间成为悬案。

很快,发生了第二起案件。

这起案件与女老师被害案高度重叠,死者为女性,房间值钱的东西全部被拿走,死者血肉均无,只剩骨头。

唯一有些不同的,是墙上用血绘出的画,不再是死者被剔骨的场景。

画上,被害人身后站着一个男人,右手的刀插进她的背部。被害人当时并未死去,痛苦扭曲的脸朝着前方,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又像是求救。

他的前方,站着两个一脸淡漠的男人。

可以肯定的是,这是同一凶手所为。

这次,监控捕捉到了凶手的身影。

凶手是三个人,摄像头没有拍到他们的脸。

跟着监控一路追踪,但他们却在一个转角彻底消失,街角的另一侧监控没有出现他们的身影。

三个凶手像鬼魂一样消失了。

不久后,第三起案件发生。

同样的,监控里,出现三人的身影。

这次,能得到更多三人的消息:可以看到他们的高矮、胖瘦等体型特征。

但也只是仅此而已,再没有更多信息可知。

犯案后,凶手又一次消失了,直到,第四起案件的发生。

如前,这次监控拍到了更多一点的细节。

这些监控里的画面,就像是凶手故意透漏出来的一样。

当凶手犯下的案件已经达到十起之多时,除了他们的脸和姓名,警方基本已经可以锁定犯人了。

而这次的监控中,三个凶手逃入了深山,从此销声匿迹。

警察的封山搜索并没有找到三人的踪迹,时间过去好几个月,依旧毫无进展,警方也只能认定三人已经逃离去了别处。因为除了最初发现的一些痕迹,后来的几个月再也没有发现任何人类生存过的新的证据。

没有新的命案发生,也没有人知道这三人到底出于什么原因如此残忍地杀害了这么多人。

一直到,一对情侣迷路深山,与杀人犯在一个破庙里面对面。杀人犯讲述了两个故事,故事里,隐喻着他们的过去。

或许也藏着他们的杀人动机。

是的,三个杀人犯就是我们的主角,画家、屠夫、银行家。

很抱歉,这是刚刚听了两位的故事后,新加的灵感,希望你们不会介意。

言归正传,我们继续来说凶手的杀人动机。

首先,让我们回到第一起案件。

凶手杀死了女老师,被杀害的细节在墙上的绘画里。

但其实,女老师并不是被剔骨者——也就是屠夫杀死的。

杀死她的,是他的丈夫银行家,因为女老师出轨了。

银行职员杀死女老师时,正巧屠夫和画家来访。

江郎才尽的失意画家见到女老师死亡的一幕,久违的灵感之神再次眷顾。

画家画出了一幅画,可是他的灵感还未走远,这幅画还可以更完美。

画家撕掉画作,再次作画。

画家一步步与死神接触,他看到欠债的屠夫用刀切掉了尸体的手指取下戒指,飞溅的鲜血洒在了他的脸上。于是他用死者的骨头为笔,鲜血为颜料,画出了那幅满意的作品。

死神如此降临了人间,“附身”于三人身上。

银行家对不忠女性的恨丝毫未有消减,屠夫找到了比杀猪更有乐趣的事情,而画家找到了源源不断的灵感来源。

于是他们一次又一次的犯下案件。

时间拨回到故事的结局,三个杀人犯坐在破庙里,当他们知晓了面前的两个猎物里有一个是悬疑小说家时,便把自己的故事藏在一个个与杀人案毫无相关的故事里讲给他听。

或许他们是想尝试新的乐趣?

杀人犯嘛,逻辑思维总归是跟我们常人不同的,天知道他们想干什么。要想知道,除非亲口问他们。

7.

陈九的故事讲完了。

死寂的沉默在庙里蔓延着,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干柴炸开,火星四溅。

火焰像是烧到了我的喉咙里,我张着嘴,试图发出一点声音,却只呼出一口气。

抬头看着陈九的侧脸,他只是笑着,眼睛放在廖平的身上,从未挪开。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什么啊?

廖平扶了扶眼镜,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我抓紧陈九的手。

他怪叫一声,我低头看去,刚刚下手太重,指甲把他的手掐出了爪痕。

廖平对着我们露出一个残忍地笑。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来了,他准备摊牌了。我绝望地想。

陈九说:“之前都只是猜想,我的故事讲完后,几乎可以确定了。”

廖平露出一个毛骨悚然的微笑,我的心理防线如同一条绷紧的弦,在这一刻,彻底断了。

“不可以,你不可以杀我们。你不是只杀对婚姻不忠的女性吗?我没有,我没有喜欢过其他人。”我崩溃大喊,抓着陈九的手臂死活不放,“他,他是男的,也不能杀。不要,求求你,不要杀我们。”

陈九将我搂在怀中,不断安抚。

画家曹兴戏谑的声音从我们左侧传来:“谁告诉你男人和忠贞的女人就可以不用死的?”

我微微抬头,声如蚊振翅:“之前的受害者不都是对爱情不忠的女性吗?”

曹兴说:“那又怎么样?”

我说:“连……连环杀人犯不都是有规律的杀人的,我……我们不符合受害人的特征。”

曹兴看着陈九:“这都是你告诉他的?”

我说:“推理小说里,都是这……这么写的。”

赵江站了起来,高大的影子笼罩住我们全身。

“你说的这些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他皱眉说着,似乎对我的话很是不解,继而催促廖平,“快点动手吧,我饿了。”

曹兴一脸玩味地看着我们,赵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刀来,借着火光,在磨刀,廖平一步步走向了我们。

陈九的脸上一点慌乱也没有,好像三人并不存在一样。

我急得快哭了,“我……我害怕。”

陈九说:“安啦安啦,我已经下药了。”

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三声接连响起,那三个人就倒在了地上,人事不省了。

8.

陈九站了起来,分别踢了踢三人,见他们没有任何反应,回头来对我说:“他们晕倒了,后备箱里有绳子,你去拿来,先把他们捆起来再说。”

我完全在状况外:“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用手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苹果,那是之前他分给地上三人的。“我在苹果里下药了。”

我说:“你怎么会有这种药?”

陈九说:“这个先不管。反正现在我们暂时安全了。”

我小声说:“可是你就不怕药错人啊,万一他们不是坏人呢?”

陈九说:“那就跟他们道歉呗。”

他催促着,“你快去拿绳子吧,保险一点。”

我走出破庙,打开手机电筒,朝着车子走去。

车子离庙不远,两分钟就到了。我打开后背箱,从里面拿出绳子。

关上车门时,手机不慎掉在地上。

我弯腰去捡,手电的光照射在已经瘪下去的轮胎上面。

好几颗钉子扎在车胎里,这应该就是轮胎漏气的原因。

光芒一一向其他轮子上照去,四个车轮,无一例外全部被钉子扎破。

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钉子?而且钉子还很新,没有一丝生锈。

毫无疑问这是被人刻意放置的。

方圆几里除了我和男友,就只剩下破庙里昏迷的三人。这些钉子是谁的杰作,已经不言而喻了。

想起陈九刚开始时下车绕了一圈才回到车头,他不会没有发现。

半夜的深山,有人在路上撒钉子致车被迫停下,肯定来者不善。他没有告诉我这些,应该是不想我担心,打开车盖装模作样的检查,也只是为了让我安心罢了。

后来看到不远处的火光,便已经猜到了那是在路上撒钉子的人。不管他们是什么目的,既然不是好人,那呆在车子,只不过是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接近他们,静观其变,见机行事。

苹果里的药,应该就是那个时候下的吧。

想通了这些,我迅速拿了绳子,跑向了破庙。

“给我吧。”陈九接过我手里的绳子,就朝看着最具有攻击性的赵江走去。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了危险,并暗中计划了一切,将危险排除。

想着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心中一暖,安全感填满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看他接着要去捆曹闯,我拿过一截绳子,“我也来帮忙。”

他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接着了然地说:“你看到钉子了?”

我点头,拿着绳子走向廖平。

将他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用绳子将他双手双脚都捆了起来。

直到他像个人棍一样倒在地上,我拍了拍手。“搞定。”

危险解除。

我和陈九坐在火堆旁,我问他:“他们怎么处理?”

陈九说:“一开始发现钉子的时候,我就已经报警了,不过警察无法获取我们的位置,找到我们需要点时间,最迟明天就能来。”

“要到明天啊。”我有些不安地回头朝他们看去。

“那是什么?”突然,有什么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

陈九看着我。

我说:“我刚刚好像,看到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我指了指倒下的三人那里。

陈九站起来,走了过去,我跟在他后面。

几息过来,我们站在三人的面前,凝视着廖平的脸。

眼前所见让我们近乎无法呼吸。

廖平的脸一直在变,如果说戏法变脸是一种魔术,那廖平的变脸,堪称魔法。

他的脸几乎是一秒钟变一个样,这些迅速变换的脸庞里,有男人、女人、老人、小孩,甚至还有襁褓中的婴孩。

我吓得连连后退,“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陈九脸色惨白,双眉紧皱着,一言不发。眼前所见已经超离了他的认知。

变换的脸定格下来,重新变成了“廖平”。

他突然睁开眼睛,看着我们开始大笑起来,对于自己被绑的处境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陈九沉声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廖平的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朵边上,嘴里的尖牙如同利剑,嘶哑的声音从里面蹦出来:“我是祜神。”

他轻轻一用力,手上和脚上的绳子就绷断了。

我和陈九慌忙转身逃跑,没走两步,就停在了原地,只见赵江和曹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庙门口,绳子从他们身上滑落,掉在地上,盘成一圈。

廖平慢慢朝我们走来,“既然说好了要讲故事的,你们怎么可以走呢,我的故事可还没有开始讲呢。”

赵江和曹闯也一起动了,向我们合围过来。

陈九深吸一口气,拉着我的手,重新坐回火边。

三人见状,也盘腿坐下,廖平重重地咳了几声,声音重新变回原来廖平的声音,这才开口说话。

9.

【银行家的故事】

你们知道祜神是怎么诞生的吗?

祜神是在战争中出生的。

战争制造了流民,而最初的祜神,就藏在其中。

他们一路逃亡,遇见的每一个村庄都已经荒废,运气好的时候,能从废墟里找到一点食物。

躲避官兵的同时,也有幸能打到一两只野味。

可是即使如此,因为官兵、疾病、饥饿,途中也一直有人死去。

但是他们没有放弃,即使人越来越少,依然坚定地朝着目的地进发。

故老相传,黔南大山深处,有一处桃花源,那里隔绝了外界。

如果能逃到那里,一定可以远离战争。

终于有一天,他们来到了黔南大山的边缘,此时,他们的人数已经不足一百。

他们互相搀扶着,每个人惨白的脸上都出现了希望。老人和女人早已泣不成声。

只要进入大山,那就有一线希望。

有人抬起脚,干裂的脚掌踩碎了枯叶,发出清脆的响声。

人群向着前方移动起来。

然而此时,“扑通”两声,两个互相搀扶的人双双倒地。

旁的人蹲下身查看,半晌后,只能对其余人无奈摇头。

之前为了躲避一伙官兵,这一群人已经整整四天没有进食了,这两人身上还有着伤,这一刻,终是不支,倒地身亡了。

人群中有几个健壮的人沉默地走了出来,熟练地将死者抬到一处空地,其余的人自觉地前去四周捡来枯枝树干,堆在那两个人身边。

这是这一群人共同逃亡后培养出来的默契,每当有人死亡,其余的人就将尸体焚烧,骨灰带在身上,带入桃花源。

此地离最近的村子都有百来里远,就算生火也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枯枝很快燃烧起来,一旁已经有妇人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布袋,一会等火焰燃尽,抓一把灰,就算是骨灰了。

妇人手里其余的拇指布袋,还有几十个之多。

在一些老人的带头下,很多人低下头,默默地向诸神祈祷。

“咕咕咕——”一个小孩捂着肚子,扯着母亲的袖子,“妈妈,我饿,我饿。”

妇人只能蹲下身,无助地抱着自己的孩子。

小孩挣扎开,突然发疯一样跑向火堆,“吃肉,吃肉。”眼看着就要冲进火里。

妇人尖叫一声,抓住小孩的后颈,牢牢抱紧在自己的怀里。

小孩挥舞着双手,哭声不觉。

“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一股若有如无的香味在空气中散发着,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盯着火焰中心,双眼通红。

“咕噜咕噜咕噜。”祜神在每个人的肚子里,低声引诱。

一个人向前迈出了一步,颤抖着声音说:“我,我就吃一口。”

祜神得逞了。

所有人都默契地动了,他们向前走去,走向火焰中心,那里躺着他们昔日的朋友和亲人。

此刻那里,肉香四溢。

猜到了吗?对,没错,他们把同伴吃了。

剩下的人重新拥有了力量,甚至比平时还要精神。

他们进了山,开始寻找桃花源。

可是,桃花源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他们并没有找到它的任何踪迹。

于是,他们开始打猎。

既然没有桃花源,那就自己创造一个桃花源。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开始发现了自身的一些变化。

肉,变得越来越难吃。

无论是野猪肉,还是兔子肉。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对于肉的厌恶越来越深,有时候哪怕只是闻到肉味,都会干呕不止。

即使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也无法下咽。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能够依靠的唯一食物,就只有野菜和野果。

大山里野果遍地,有些甚至见所未见,有的人饿急了,随手摘下就吃下肚去。

于是有人被毒死了。

久违的肉香再次弥漫,除了野菜和野果之外新的食物产生了。

很快他们就明白,早在他们吃下第一口人肉时,他们每个人就都已经患上了“吃人病”。这种“病”让他们不再对世上的其他肉类产生兴趣,除了人肉。

剩下的人开始互相吃。

很快,就吃得只剩下最后一个人。

吃掉同伴的身体,最后一人也拥有了一些特殊的能力,比如得到了他们的脸,比如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年轻,越来越强壮。

他凭借着这些,走出大山,开始狩猎。

他吃掉一个人,然后用那个人的脸,再吃掉那张脸的亲人朋友。

当然,他也不是每次都能得逞。

一次进食时,因为疏忽,他差点被官兵杀死。

死里逃生的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以身犯险,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知道黔南大山有一座桃花源,那里是一处可以躲避兵祸的地方。

流民不断蜂拥而至,自投罗网。

他躲避起来,成为祜神。

安居下来的流民里开始有人接收到神谕:被选中的人,可以进入祜神的世界。

两女一男,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祜神”让他们住在名为“桃花源”的村庄里。

桃花源远离人群,入口是一处极窄的洞口,且在溪水深处,极难被人发现。

少年少女们生活在一起,开始繁衍后代。并且桃花源不断有被祜神选中的人进入。

而在桃花源内,同样有人会再次被祜神选中,后来的人再也没有见过这些人,据说,他们有幸陪侍祜神左右。

但其实,他们只不过是祜神的食物。

整个桃花源,就是祜神的养殖场。

为了更好的控制这些“食物”,他散播谣言和神谕,可怕的畸形信仰不停传播。

祜神就是这样一直生存下来,几百年,几千年。

嗯?别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们是在想他怎么能活那么久?

神话故事里说,吃了唐僧肉,就能长生不死。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唐僧吗?或者说,其实世上每个人都是唐僧。

他早就已经不是人了,而是神,祜神。

10.

“疯子,疯子。”我浑身发抖,不知所措。

陈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廖平讲完他的故事,陈九说:“你故事里的祜神?是在说你自己吗?那他们呢?”

廖平看了看另外两人,说:“不不不,那不是我,真正的祜神还在桃花源的宫殿里。”

曹兴说:“我们是从桃花源逃出来的。若非如此,我们被祜神吃掉,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陈九说:“这么说你们还是受害者了?黔城的那些人是你们吃掉的吧,你们也患上了吃人病。”

虽然身处险境,但他依旧咄咄逼人,“你们吃掉的第一个人,是谁?”

听到质问的廖平突然泪流满面,他指着我说:“源源,对不起,我们也不愿意吃你,可是如果不吃你,我们也活不下去。”

这话是对我说的,但他口中的名字却并不是我。

赵江走了过来,对着我左看右看,一边不停地说:“像,太像了,我差点以为你就是她了。可惜了,你终究不是,所以,你也去死吧。”

赵江从腰间拿出刀,就要向我们砍来。

“等一下。”陈九大声喊着,“我还有一个问题。”

“下辈子我再回答你。”赵江不理,依旧执刀砍来。

“等一下。”廖平出声阻止。

那把刀在离我们只有二十厘米的距离处停了下来。

赵江回头,不满地瞪了一眼廖平,但刀终是没有动。

廖平说:“你有什么问题?”

陈九说:“你口中的源源是谁?她跟我女朋友是什么关系?”

廖平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男友这么问的用意。

“你为什么会想知道这些?”

陈九耸耸肩,“好奇呗,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什么事情都想弄个明白。反正都要死了,总不能死不瞑目吧。”

廖平凝视着陈九,然后把目光看向我,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源源是我们三人的妹妹。”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点燃,我看到他拿烟的手微微颤抖,于是他的声音也在发抖。

10.

【廖平的讲述】

那一年,祜神法外开恩,我们三人,连同源源,四个人一起进入了桃花源。一开始我们很开心,当时村子同龄的人只有我们四个,所以自然而然的,我们走得很近。源源虽然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都把他当做亲妹妹看待。

后来,我们进入了桃花源。人人都说桃花源如何如何,可是在我们看来,里面和外面并没与什么两样。唯一让我们感兴趣的,就是桃花源深处的巨大宫殿,据说祜神就住在里面。

有一天,源源在桃花源交到的新朋友被祜神选中进入宫殿。我们已经知道,进入宫殿的人以后都只能陪在祜神身边,不能再出来。源源很难过,她舍不得她的朋友。

朋友走后,源源就一直消沉着,终日不见笑容,最后甚至因此病了。

为了能让她好过一点,于是我们做了一个决定:带她偷偷潜入宫殿,去看她的朋友。

那天晚上,我们见到了祜神。也亲眼看到了他吃掉源源的朋友,那一刻,我们终于明白,所谓的祜神,只不过是个患有吃人病的人形恶魔。

那人人向往的桃花源,只是一个养殖场。

于是,我们逃跑了。

祜神没有发现我们,我们得以逃出桃花源。

我们知道,我们不能回去村子里,那无异于自投罗网。

我们唯一的出路,只有外界的世界。

可是啊,茫茫大山啊,它把我们祖祖辈辈困了几千年,只凭我们四个十几岁的小孩,要怎么走得出去呢?

我们不知道方向,也不会打猎,只能够靠野果饱腹。

可是那不够,远远不够,没过多久,我们就饿得连路都走不动了。

这时,源源对我们说:“你们吃了我吧,你们吃了我的肉,然后走出去。”

我们当然不会同意,可是一切发生得太快,我们根本来不及阻止,等我们回过神来,她已经将随身携带的小刀,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我们不能辜负源源,我们吃掉她,活了下来。带着她的信念,我们走出了大山,见到了外面的世界。

11.

“所以什么妻子出轨,为了找回失去的灵感这些,不过都是你们编出来的借口,你们杀人,只是为了吃肉,因为你们患上了吃人病。”

陈九盯着廖平的眼睛说。

廖平点点头。

陈九用下巴点了点我的脑袋,接着问:“那她呢?你为什么叫她源源?”

廖平说:“因为她和源源长得一模一样。冥冥之中,这或者就是祜神的安排吧,他将一个和源源这么像的一个人送到我们面前,让我们吃掉她,让我们继续痛苦。这是他对我们逃跑的惩罚。”

陈九说:“吃掉源源让你们很痛苦?”

廖平说:“源源是我们的妹妹,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陈九说:“不管她是不是祜神送到你们面前的,你不觉得这是你们赎罪的一个机会吗?”

“赎罪?”廖平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迷茫。

陈九步步相逼:“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吃掉源源吗?”

廖平猛地摇头:“不。”

陈九循循善诱:“现在机会来了,放了我们,把源源送出大山。给自己一个机会。”

廖平低下头,仿佛在思考。

我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陈九,这是靠嘴炮就可以解决的吗?

曹兴低声提醒:“别被这小子忽悠了。”

我不满地看向他,就你话多,就你话多。

廖平抬起头,脸上又变了一副模样,那张脸凶神恶煞,双眼透支凶光,他咧着嘴,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刚才的若有所思消失无踪。

“你不会真以为我被你说动了吧?悄悄告诉你,刚刚的故事,我骗你的,源源根本不是主动献身的。相反,她一个劲地逃,我们追了好久才追到她呢。”

然而即使如此,陈九依旧没有变现出害怕,他用探索的目光盯着廖平的脸。

“这是吃人后获得的能力吧,除了变脸,活得久一点,你们还有其他能力吗?比如刀枪不入之类的。你们可以挡子弹吗?”

廖平皱着眉头,冷漠地说:“死人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陈九喃喃道:“那看来并不能啊。”

廖平不再理他,随着他们一步步向我们走近,我能看到赵江的刀在火光映射之下反射的的光芒。

怎么办?这次真的没办法了吗?

我牢牢抓住陈九的手,抬起头看他,异想天开地盼望他能想出办法,带我脱离险境。

然而陈九却闭上了眼睛,好像认命了。

他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小声数数:“5、4、3、2、1。”

男友突然低下头,轻轻捂住我的耳朵。

“砰砰砰。”破庙里响起三声巨响,即使耳朵被捂住,我的耳朵里依旧嗡嗡响个不停。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从破庙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把猎枪,枪口正往外冒着烟。

三人都被打中了大腿,倒在地上,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

老猎户拿着绳索,将三人捆成了粽子。

陈九走到廖平的面前,“管你祜神还是什么怪物,时代变了。”

接着,他从背包里拿出三支针管,分别在三人的手臂上扎了下去。

12.

再三确认过三人无法挣脱束缚后,我们合力将他们丢上了老猎户的皮卡车。

老猎户一言不发地发动车子,陈九坐在他旁边,熟稔地跟他聊着天,好像本来就认识一样。

我心里有一千个疑问,但都没有说出口。

皮卡车经过我们的车子时,停了下来。

老猎户打开车门,正要下去,陈九阻止了他。

“四个轮子都已经瘪了,没有足够的备胎更换,今天是开不走了。先留这吧,等明天天亮了再说。”

老猎户重新关上车门,说:“也好,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这三人送下山去。说起来,这次要不是你以身犯险引诱他们,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抓到他们。”

陈九回头看了一眼车厢内昏迷的三人,显得忧心忡忡。

我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猎户继续开着车,好像没有听到我的话。陈九张了张嘴,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其实我是警……”

“不好,起雾了。”老猎户突然说。

我扭头看向窗外,刚才还能零星看到夜空的星星,然而现在眼前的,只有一片白。

茫茫雾气像水一样包裹住了我们,皮卡车前方的道路也几乎看不见了。

老猎户停下车,陈九问:“还能走吗?”

老猎户摇头,“走不了了。”

“嘿嘿嘿,是祜神。祜神显灵了。”突然,后车厢内一个嘶哑的声音笑着说。

打了一管麻醉的廖平又醒了过来,一边变着脸一边说:“祜神已经看到你们了,你们谁也逃不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就是祜神的杰作。哈哈哈。”

陈九下了车,翻上车厢,拿出针管,往廖平胳膊上一扎。

随着针管里的麻醉剂注入廖平的身体,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最后重新躺在了车厢内。

陈九皱着眉头,问:“现在怎么办?”

老猎户也下了车。“这附近有一个村庄,那里有我们的人,我们先过去。”

老猎户看着弱不禁风的,但没想到力气却出奇的大,两个大活人扛在肩上,就像两团棉花一样,一点吃力的样子也没有。

陈九也扛着一个人,我拉着他的衣角,跟在老猎物的身后。

半个小时后,雾气中出现了零星的火光。

老猎户停下身,“我们到了。”

走得越近,喧嚣的声音越响。

眼底的火光更亮了,火堆旁,有一些移动的人影。

今天经历的一切都打破了我过往的认知,就连前方这个村庄,都让我隐隐感到不安。

什么样的村庄,会在这种人迹罕至,连手机都没有信号的地方?而且,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午夜,为什么大家还不入睡,反而如同白昼一样,聚集在一起?

老猎户走得越来越快,渐渐与我们拉开了距离。

男友也走得急,我的脚步却越来越慢。陈九顾忌着我,也慢了下来。

不论走得多慢,我们最终还是走进了村庄。

只见在村庄前方的一大片空地上,燃着一团巨大的篝火,村人有的围着篝火在跳舞,有的就地坐着。

篝火旁,几口大锅架在火上,锅里咕噜噜地往外冒着泡,骨肉在里面翻滚,一股浓烈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老猎户已经不见了,我们正在左顾右盼寻找的时候,一个男人迎面向我们走来。

“你们来了,老张已经在前面的屋子里等你们了。”男人用手指着一个房屋。

陈九抬脚就往那里走。

我跟上他的步伐,眼睛却好奇地往四周扫去。

这个村子,竟然一个老人都没有,而小孩,却非常的多。

围坐在篝火旁的有二十多个女子,肚子微微隆起,显然是怀孕了。

真是奇怪。

走进屋子,果然见老猎户已经在屋内了,赵江和曹兴被他随手扔在地上。

见我们进来,他站了起来,说:“我们今晚先在这里休息,明天再出发下山。为了防止意外,今晚我守夜。对了,麻醉剂还有吗?再给他们一人来一管。”

陈九扔下廖平,说:“还有。”朝我伸出手,我把背包递给他,他翻出麻醉剂,蹲下身,给三人注射。

老猎户朝门外走去,“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

我忍不住问:“为什么这里会这么热闹啊,是什么节日吗?”

老猎户说:“嗯,他们把今天叫做上祜节,是祖辈传下来的节日,具体我也不知道,不过据说他们今天会一直闹到凌晨五点。”

我了然,一些少数民族确实有些我们不知道的节日。

很快,男友已经注射完毕。

十分钟后,老猎户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三大碗汤。

“这是羊骨头汤,是用只有他们才知道的特殊手法熬的,外面可吃不到。”

我接过汤,顿时一股香味扑面而来,勾得我食指大动。

就在我端着汤,准备喝下去的时候——

“好香好香,这是什么味道?”刚刚打完麻醉的赵、曹、廖三人却同时醒了过来,摇摆着脑袋,鼻子嗅来嗅去。

当看到我手里的汤时,他们顿时像毛毛虫一样,蠕动着向我爬过来。

“啪。”陈九抬起手,打在我手背上。我吃痛,手里的碗掉落在地,碎得四分五裂,骨头汤洒了一地。

“你干什么?”没来由地,我对着他大吼。

他的脸像刚吃了死苍蝇一样难看,死死地盯着我的脚边。

被捆成粽子的三人蠕动着,伸长舌头,舔着地上洒落的汤汁。

“他们三个,都是患了吃人病的,对其他肉早已经失去了兴趣,除了……”

尾声

“还是那套说辞吗?”从审讯室走出的小张对我苦笑着摇摇头。

“一直说什么祜神啊桃花源啊吃人的,她是不是……”小张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摇头,“药检过了,她正常得很。”

我打开门,走进了审讯室。

刘一一安静地坐在桌旁,手上虽然带着手铐,见我进来,依然很自然地跟我打招呼:“嗨,陈警官,你好啊。”

我皱了皱眉,坐了下来。

两天前,警局接到一通报警电话,报警人精神似乎极度紧张,刻意压低着声音,语无伦次地说:“有……有人要杀我们,救命,救命,我们在……”

只来得及说出地点,电话就挂断了。

进入大山,经过几个小时的跋涉,我们来到了报警地点。

一处废弃的土地庙内,刘一一手里拿着一把滴血的水果刀。她的旁边躺着一具男性尸体。

尸体的心脏部位被刨开一个大洞,鲜血流了一地。

经确认,尸体口袋中的手机正是先前报警的那部。

四下里仔细搜索过后,并没有发现第三个人。

只是,我心中仍有疑问。

报警电话里,男子说,有人要杀“我们”,“我们”这个词,说明不止是一个人,但是现场只有一个受害者。

难道只是因为他生命受到了威胁的时候,语言功能错乱,胡言乱语?

将刘一一带回警局后,我们连夜进行了调查。

死者陈九,是一个网络小说家。嫌疑人刘一一,是一个幼儿园老师。两人是男女朋友关系。

死者本次出行的目的,是去山上露营观星的,一同前往的,还有另一名叫做陶园的女子。这件事情,是瞒着本为女朋友的刘一一的。

是的,死者出轨了。

这或许就是刘一一的杀人动机。

通过调取死者住房附近的监控得知,刘一一趁着死者不注意,偷偷进入了车子的后备箱,一直呆了一个下午。

死者和名为陶园的女子就是这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刘一一一并带入了大山。

后面的事情不难猜出:进山后,刘一一从后备箱溜出,找到机会后,杀死了出轨的男友。

但是,陶园去哪了?

现场没有发现陶园的尸体。按理说,如果她成功逃脱,那她肯定也会第一时间报警。

可这两日以来,警局再没有任何一个报警电话。

难道她并没有跟死者一同出行?但是通过监控又是可以确定她是上了车的。

陶园的行踪成了谜,唯一的线索在刘一一的身上,或许只有她知道陶园在哪。

面对审讯,刘一一对杀死男友的事情全盘否认,而问及刘一一时,她却表现出一无所知的样子。反倒翻来覆去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像在讲故事一样。

事后证明,她确实是在讲故事。

我打开电脑的一份文件,翻转屏幕,将它对着刘一一。

“这就是你这两天一直在说的故事。你的男友是个小说家,你说的那些,只不过是他写的一个故事罢了,你一直在装傻。”

我猛拍桌子,“告诉我,陶园去哪了?你把她怎么了?”

面对我的质问,刘一一表现得很从容,她甚至没有往电脑上看一眼,语气不急不缓地说:“陈警官,这只能说明陈九把故事写出来了,可是这与故事真假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吧。我说的就是真的,人不是我杀的,是祜神,我也是一个受害者。”

我深吸口气,朝着摄像头挥了挥手。不一会,小张推门进来,递给我一摞照片。

我把照片一张张抽出来,像扑克牌一样排在桌面上。

“你所谓的祜神庙,不过是废弃的土地庙罢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埋在土里的佛头。”

“山里确实有一座村庄,不过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不住人了。现在那里剩下的,只有一片废墟。”

我双手一撑,把脸送到刘一一面前。“这些照片都是现场拍下的,和你说的完全无关,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刘一一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照片,紧接着用手指了指其中一张,“陈警官啊,这拍的不就是土埋的佛头嘛。”

她又点了点另外一张,“你看村里多热闹啊,那么多人,怎么能是废墟呢,你看看这,这还还有个大肚子女人呢。”

刘一一站了起来,仰着脖子,目光像是穿透了天花板,在与天空中的神明对视。

“陈警官,你还记得画家讲的故事吗?进入桃花源的人离开后,会受到祜神的影响,将那段经历误认成是一场梦。或许陈警官你也是这样哦,你所知道的真实,不过是祜神让你感知的罢了。”

刘一一用手指着自己的大脑,像是开枪。

“你怎么确定你的大脑没有欺骗你呢?从你们踏入大山开始,祜神就已经看到你了,他现在正在你的大脑里呢。你的认知已经被祜神支配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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